噼啪两声，一团跃动的火苗窜进木柴堆，暴躁地喷涌了一瞬间，最终还是安分下来，变成了普通的火焰。埃林的法术依然难以控制，即便是火苗术也只敢伸手进壁炉深处施放。不过好歹是把火点亮了。
他从火炉旁又捡起两块干燥过的木柴丢进炉子，随后才起身，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雷恩深深望了一眼壁炉，摇了摇头：“现在可正是夏天。”
“在斯提罗即便是这个时节，入夜后也有些寒冷。而且我总觉得只有这样在昏红的壁炉面前谈话我才敢去聊这些长久又艰难的事情。”埃林声音沉闷地说道。
即便埃林忽然说出这样充满决心的话语，雷恩也没太大反应。或许他从来就没寄希望于眼前这个亡国王子过。
“那就聊聊吧。”雷恩语气不变，依然波澜不惊，但看向埃林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认真严肃。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正式地打量过埃林了。
“距离契约的约定还有两年时间。”年轻骑士缓缓说道，“曾经我打算借你弗格斯王子的身份搜罗愿意拥护你家族势力的残党，转入暗处，在塔列夫家族初完成夺权、立足不稳的时间内收拢力量形成规模，再逐步反击，帮助你夺回王位，按照契约复辟我的家族。但现在已经一年过去，塔列夫这个姓氏已经成为新的王族，想必对于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势力，也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
“两年时间，想要对抗他们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认为只能先解除契约。”
埃林望着雷恩那张英武坚毅、初相见时便深深刻入他记忆里，此时却又带着些许陌生疲惫的脸，忽然想起了刚刚逃离王宫时雷恩刻意伤害自己来表明契约效果时那隐忍疼痛的神色。他毕竟不是机器，也是血肉之躯，也有脆弱的一面，有无能为力的事。
“如果最后没能解除，会发生什么事？”
“就和我曾经说过的那样，光辉的力量会以某种方式索取代价。但这也只是秘塔法师通过观察到的现象总结出的推断，几乎所有违背光辉之主誓言的人都被圣光吞没，尸骨无存。”雷恩语气冷静地说道。
“你没有说全部。”埃林紧紧盯着雷恩，“那也就是有人成功抵挡过，这也就是你原本打算的退路。”
“嗯。是圣战时期的一位超位骑士，因为私情背叛了光辉神教。”雷恩简略地说道，“他在法师们的帮助下尝试拒绝付出代价。他是唯一一个在破誓后活下来的人，但代价是失去所有骑士力量。”
“失去所有力量……”埃林一时发怔，沉默了片刻。他随即开口：“你的实力……其实应该已经是超位了吧。什么时候的事？”
“订立那封契约之前。”
“什么？”埃林睁了睁眼，但随即神色逐渐明了。“难怪。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退路……桑德也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远不是你的对手，你在弗劳尔的船上时才做出那个计划……”
雷恩未发一语，只是望着埃林，默认了他的推测。
“中午在教堂时老师点出了你的层次，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因为在费伦诺才终于突破，原来你一开始就已经是超位骑士了。”埃林在心中暗暗自嘲，原来他从来都不怎么了解这位一度朝夕相处的向他宣告效忠的骑士。
然而，他也因此自然而然理解了为什么雷恩对解除契约如此看重。如果因为破除誓言付出全部骑士超凡力量作为代价，变成一个普通人，那他还凭什么去对抗塔列夫家族，复兴红叶旗帜？辅自己复国也就更不用想了。
埃林移开目光，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昏沉发暗，在白昼较长的卡塔林，这代表着夜晚已经来临了。然而炉火的温度隔绝了凉意，宅邸内依旧温和舒适。
“你对那件遗物了解多少？”埃林又问。
“它的名字叫做‘背叛之锋’。”雷恩点了点头，缓缓解释道，“无光者当初只是告诉我光辉神教藏有一件亵渎之物，这件物品早在他的时代，古帝国就已经被存放在教会深处。你应该知道他和几位圣战前就已经影响力巨大的魔法师共同研究出了‘白魔法’，导致了圣战的最终爆发。而早在那之前大约一千多年，就有过另一次教会战争，但只波及了现在的费伦诺地区。这件事记载寥寥，但他和开拓者两人都是那个时代活过来的古老法师，因而知道一些。”
“戴克诺斯认为那一次‘古圣战’之所以爆发就是因为这件遗物。具体的情况他同样并不知晓，只知道有某件能波及光辉信仰稳定的东西出现被人利用来对抗教会，因而才爆发战争。”
“我在费伦诺的教会典藏里找到了更明确的记载。”雷恩接着说道，并没有提他是怎么接触到所谓典藏的，“所谓的亵渎之物是‘背叛之锋’这柄从‘黄沙之国’法蒙的遗迹中出现的古老秽物，凡剑伤者都将堕落，背弃光辉。这也就是说，只要被这柄剑伤害到的人都会完全抛弃光辉之神的信仰。”
“只针对光辉之神，还是对所有信仰都有效？”埃林眉心紧紧皱起，实在无法想象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恐怕是只对光辉神教有效。”
“简直是魔鬼送到人间，想要颠覆教廷的终极邪物——那些光辉神教的人大概会这么想吧。”埃林倒抽了口冷气，“如果真的被你找到了这柄剑，你没考虑过后果吗？”
“我不在乎。”雷恩冷哼了一声，“教会而已。”
他的这位骑士从来就是表面冷静，本质上却傲慢狂妄的猛人啊。埃林一时又激动，又感慨。
没有能力却自视甚高、骄傲嚣张的人自然是会被他人视为蠢货，遭人白眼，但强大又狂放的人就不同了，特别是男人，向来如同是野兽中的雄狮猛虎，仿佛天生就该被他人崇拜追随。雷恩把这样的本质掩藏在了冷淡的伪装下，埃林一直以来都隐约能感觉得到，但没细想过。如今忽然看得透彻了，顿时心中有些起伏。
“你也没有退路，如果找不到办法解除契约，最后只能丢掉所有力量来保全性命，那恢复家族也就无望了。”埃林低声说道。
“嗯。现在你明白了。”雷恩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随后神色复杂地望着埃林，“我从来没想过我会把这些都告诉你。你知道了又能怎样，以你现在的状况，即便想做什么也无能为力。”
“但你不还是说了吗。”埃林忽然笑了两声，“你不会后悔的。”
“我已经后悔了。”雷恩也神色逐渐缓和，无奈地摇摇头。
“你想听听我怎么看吗？”
“我说不想，你就不说了么？”雷恩倚靠在木制沙发远离炉火的一侧，虽然看得出放松，但依然正坐着。
“我还是会说。”埃林换了个姿势，整个人半躺在木制沙发上，不知不觉实际上已经是倚在雷恩的手臂上了。然而这位骑士虽然察觉到，却没有阻止。
“或许这两件事情本来就可以一起做。”埃林说道，“塔列夫或许的确已经把埃特纳内部仍然支持我家族的人清理干净，但反抗王室的力量不会仅仅是另一个王室的。还有很多可以借助的势力，比如商人，甚至是那些平民。”
“我可以理解你的意思。”对于埃林刻意提到的想法，雷恩理解的速度比埃林所以为的要更快，非但没提出疑问，反倒进一步分析起来：“商人追逐利益，和追求统治稳定、追求税收的贵族天然不和，的确是一股可以拉拢的力量。然而自然会有赋予爵位拉拢、或者是从婚姻上联合之类‘官商勾结’的方式来缓和这样的矛盾。至于平民受到贵族压迫、奋起反抗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加以引导就能被利用。然而身为一国王族，有各种各样的甜头来笼络强大的骑士与法师，对血肉凡躯的平民而言再多的人也没办法对抗我这样拥有超凡力量的人。就更不用说镇压再加上分放利益这样简单有效的方法了。”
“你比我想的还聪明得多啊。”埃林有些心虚，猛地回头看了一眼雷恩，他的确是起了借助上辈子那些历史记忆作为参考，试图找出机会的心。然而一方面史书上的东西终究记忆模糊，真实的历史也有更多细节与巧合，这又是一个存在超自然力量的世界，几乎无法直接套用，此时一听雷恩所说的确难以反驳。
“当然不是凭我自己想到。秘塔的法师几乎都在考虑如何侧面打击费伦诺的稳定，这些都是他们尝试过的方法。然而你说的也不是毫无价值，一些对费伦诺毫无效果的方法在埃特纳未必就不管用。”雷恩随即又点了点头，“你也还算有点思考能力。至少在寻找遗物的同时考虑如何对付塔列夫，这并不算错。”
“少说废话。”埃林发觉自己在所谓智慧上恐怕还比不上雷恩，顿时脸红，这样下去岂不是一无是处，他随即有些慌不择路地说道：“即便我的法术现在还无法控制，但晋级速度不是假的。也许一年后就已经是中位魔法师了，到时候几个魔法往那些塔列夫的人脸上砸，迟早把他们都烧成渣滓，大事不也就成了。”
“埃特纳如今的宫廷魔法师里恐怕有好几个已经是高位。虽然应该不可能有超位魔法师，但以你这点水平，还不够别人一个手指头打理的。”雷恩笑了一声，“我早说了，你帮不上我的。或许你应该好好跟着老杰克学习，和他搞好关系，再请他出手。这样倒是能派上大用场。”
这就完全是在开玩笑了。佩莱尔作为“开拓者”一言一行皆代表着秘环，不可能会在此时这北大陆关系紧张的情况下为了帮埃林而去动埃特纳，除非他想让费伦诺内部那些不安分的人借题发挥，打响战争。
“我真的想帮你。”埃林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无力，明明下定决心，到头来仿佛还是什么都没做。
“我知道。”雷恩在他背后叹了口气，低沉带着些沙哑。那一股温暖而有些潮湿的气息吹拂到后颈，让埃林浑身一热。他忽然一撑沙发上的软垫，转头望着面前短发深黑，眼瞳深邃的骑士。
“雷恩，你说实话。事到如今，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你聊天时话题实在是足够跳跃的。”雷恩有些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然而犹豫了片刻，他又重新看向了埃林。
“你为了躲我干脆直接跑去了费伦诺，当初甚至没道过别，这账我还没找你算。”埃林咬了咬牙。
“这有什么可说的。”雷恩低声反驳，“我再留在极光岛也只是浪费时间，必须该离开了。寻找遗物之事不能犹豫，也不能浪费时间，所有势力都在缓慢动作。”
“少转移话题。”埃林皱了皱眉。
雷恩看着埃林不甘罢休的神色，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次的几章都有点拖沓，一方面因为中间间隔太久没写很多伏笔都已经记不清楚思路了，另一方面本人自己又喜欢看腻歪的，于是行文艰难。我计划在九十到一百章左右结束这本小说，为了回收之前的伏笔还得快刀斩乱麻，让之后的节奏快起来~毕竟文章的体量小上是不可能写宏大篇幅又描写细腻的小说的。（指千把章的经典网文）希望米娜桑还是能多少享受到一部分的情节啦，享受不了我也不管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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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