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你了。”
提斯妮丝从送糕点的斯提罗青年手里提过袋子，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青年面颊略微红了红，点头离开了。
提斯妮丝一手拎纸袋，另一手带上了门。平时这活该是埃林负责才对，不过现在那小子还晕在床上，又不能让雷恩这个客人干活，只能她自己来了。
宽广的大厅没有修筑完整的分隔墙，只有镂空带花如同屏风一般的隔断将大门走廊与左边的客厅、右边的餐厅分隔开来。卡塔林海拔较高，到了夜晚即便是夏天也有凉意，提斯妮丝着一条相当有特色的编织披肩步伐轻快地走进了左侧的客厅，将纸袋摆放在木材与石材混合制作的长几上。
“喏，餐后甜点。”
雷恩倚靠在木沙发上，闻言凑过去看了一眼。
“埃林不知道你喜欢吃甜食？”提斯妮丝打开袋子，露出了里面两只卖相很是不错的白色蛋糕，制作精致，顶上撒着坚果磨成的碎末，底下还有一朵圣仙花作为装饰。
“我什么时候喜欢甜食了。”雷恩伸手拿走一块，“你懒到这种地步？连晚餐和点心都要别人送到门前。”
“我最开始是想雇佣人的，让外面餐厅的人送上门来是埃林的主意。那小子鬼点子很多，他说佣人的水平就那么高，每天也做不出什么花样，不如和外边有名的酒馆、糕点铺约定好，每周固定时间送食品来。”
“想必要多花费不少钱。”雷恩面无表情地吃着蛋糕，“有这个必要么。”
“斯提罗的法师们手头充裕得很。他们这里的贵族时不时需要找法师服务，无论是外貌的保养、家用魔法阵的布置和改动、魔法物品的定制和修复，都得找法师来完成。而我是他们从埃雷萨尔请来的秘塔大师，我从他们手里赚钱。所以我也富裕得很。”
“老杰克没有反对么？魔法在你们手里已经变得和煤炭、木柴一样毫无神秘性了。”
“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提斯妮丝耸了耸肩，“就算知道也没什么，他不也是应用派的魔法师么。古典派就只有‘无光者’那些久居极光岛的老法师了。”
“再说，那些酒馆的老板自己也乐得这么做，现在连不少贵族也效仿我们，在聚会上委托外面的商店提供特色菜肴和点心。他们的生意好了不少，高兴还来不及。”
“等有人在运送途中下毒，他们就会知道为什么过去的贵族都只让自己的厨师准备餐点了。”
“行了，你就别挑三拣四的了。活像个老头。”提斯妮丝笑了一声，“我走了。今晚和贝塞尔公爵家的两位小姐还有个聚会。”
“……你真是一点也不像个魔法师。”雷恩摇了摇头。提斯妮丝只是报以一笑，随即带上披肩，轻快地走出了大门。
安静了片刻，雷恩才忽然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般开口：“行了，出来吧。你还想在那楼梯上藏多久。”
“你怎么发现我的？”埃林带着些许不甘心走了出来。他一直借着二层楼梯的折角躲着。
“你说我怎么发现你的。”雷恩懒得回答。
埃林醒了有一会了。发觉自己莫名其妙在提斯妮丝宅邸醒来，他一时还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下楼时忽然听见雷恩和提斯妮丝的声音，便鬼使神差地躲了起来，偷听了好一会。
至此，他也大概清楚了自己是被什么拟态怪变幻成雷恩的样子给打晕了。这事实在有些可笑，这只怪物还是斯提罗法师的研究对象，按照提斯妮丝所说，即便他和雷恩不去追，她也很快就能把它抓回去了。
不过从结果上看倒是不错，雷恩竟然被提斯妮丝游说回了家里。这样的好事要到哪里去找。
埃林又问：“那提斯妮丝知道么？”
“这我不清楚，取决于她有没有在身上恒定探查类的法术。”雷恩略微偏了偏头，“不使用魔法的话法师也就和普通人差别不大。你现在感觉如何？毕竟是被古代遗留下来的怪物袭击，它似乎尝试过读取你的记忆，可能会有后遗症。”
“能有什么后遗症。”埃林嗤了一声，走到雷恩身旁坐下，随后伸手去翻弄那只装甜品的袋子。出乎意料，里面还剩下一只蛋糕。
“提斯妮丝没吃？”埃林诧异地看了雷恩一眼。后者只是耸了耸肩：“大概本来就是留给你的吧，毕竟她还有聚会。你要不要？”
“废话，当然要。你真的喜欢甜食？我怎么从来没发现？”
雷恩投来一瞥，随后便扭头随手抓了本书自顾自地看起来。就和贝内波特一样，身为魔法师的提斯妮丝家中也有不少书籍——即便她只是短暂居住在斯提罗。埃林见状，反倒不敢继续调笑了，谁知道雷恩这脾气什么时候真的发作。
他一边毫无风度地啃着蛋糕，一边思索了一下，换了个话题：“你好像心情不错。是因为见到提斯妮丝吗？”
“你从哪看出我心情不错？”雷恩冷着脸问道。
“话比平时多，姿势也很随意，也没什么戒备。你从前时时刻刻故作冷漠，现在感觉就像是放下了那些伪装，看上去有人性多了。”埃林一边抹嘴一边评价道。
他本以为雷恩会发怒反驳，然而却久久没有等到回应，侧过目光，发现雷恩竟然在发呆，怔怔望着面前的书，但显然让他突然滞住的不是那些文字。原来他也会发呆？埃林不由得眨了几下眼睛，想把这一幕记得更清楚一点，然而在发现埃林正盯着自己看后雷恩便神色一变，皱了皱眉，目光冷淡下来。
埃林觉得自己的思绪运转忽然快了许多，下意识便说道：“看样子你在费伦诺挺累的，精神很久没放松过了吧。”
雷恩保持着那副拒人千里的表情有一小会，忽然叹了口气，神情也逐渐柔和下来，点了点头。
“嗯。”
他看样子是真累了，于是干脆不否认了。
埃林的胆子大了起来。他三两下吞下了手里剩下最后一半的甜食，抓起一边的餐巾抹了抹嘴又擦了擦手，随后坐得更靠近雷恩了一些，准备借此机会在雷恩背上安抚几下，拉近关系。然而他忽然又停住了。
提斯妮丝租下的这座宅邸极其宽敞，埃林平时都极为享受，此时却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好像此刻此景，却是在别人的地盘，这让他有种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住又摆脱不掉的感觉。原本已经感觉到身旁这位骑士散发出的温度与气息近在咫尺，埃林却忽然觉得不敢去触碰。
“我突然想有个自己的住处了。”埃林脱口而出。
“你下午不是还说想到处借吃借住么？”雷恩听闻，侧过身子、低下头看向埃林，低笑了一声：“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那终归是别人的东西，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平时都没这样的感觉，但是现在坐在你边上，忽然就觉得不是个办法。”埃林也少有地说出了真实想法，“说实话，刚刚你点头承认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什么经历风霜后归家的野兽，我忽然觉得你很可怜，忍不住想去安慰。”
雷恩随即望向了埃林，神色莫名有些复杂：“那你为什么不按你说的，想两句安慰我的话，反倒在这里把自己的想法也说给我听？我或许并不感兴趣呢。”
“我来说这些话安慰你这么厉害的家伙不是自不量力么。而且这里不是我拥有的地方，就算让你好好休息，借花献佛有什么意思。”埃林用牙在嘴唇上摩擦了两下，“结果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和以前一样，全盘说给你听，再和你商量一下听听你的意见。”
“你至少曾经还有过城堡，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我自从家族破灭以来就没有过归属，已经习惯到处行走了。我只是略微有些累，这并没什么。”雷恩摇摇头，平淡地说道。
“那你想过哪天最终安定下来么？”
“大概要等我和你契约的这件麻烦事解决，再找另一个有能力的贵族复兴红枫旗帜，在那之后我才会考虑休息的事。”雷恩托着书的手忽然一闭，书页合拢发出一声闷响，被他放到了一旁，看样子是此时无法集中精神，干脆不看了。
“塔列夫家族从我的家族手里夺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早就谋划了不知多少年。你想要复兴红叶家族，恢复沃克这个姓氏的地位，不就是要和整个现在的埃特纳对抗么。”埃林忽然语速急促起来，“解除我们的契约尚有方向，凭你一个人要推翻一个国家的统治，这怎么可能呢？”
“没尝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只不过是你做不到而已，不代表没其他人可以。”雷恩似乎被埃林忽然挑起的话头激起了一些不快，神色冰冷地说道，“你是在劝我放弃么？”
“不是。”埃林紧了紧眉头，忽然正色道：“雷恩，我们聊聊吧。”
雷恩一时反而被气得冷笑了一声：“今天我们聊得还不够多么？”
“我想认真和你谈谈。”埃林却一反常态，脸色低沉：“我有个新的想法。我们先解除那个什么破光辉之神见证的契约，然后我帮你一起复兴你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