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林的教堂自然无法与费伦诺的中枢大教堂相比,但若是和那些平民建筑、贵族宅邸相比也已经可称宏伟壮观了。主礼拜堂的两侧都有近十米高的彩色玻璃画窗,阳光照射的一侧在教堂内的座位上笼罩了各色光芒,在教堂内部刻意制造得有些昏暗的环境下显得温柔而梦幻。但在肃穆的壁画与雕塑,竖直伸入黑暗穹顶的立柱称托之下,这份温和变成了一种沉静。
桑德没有继续和埃林雷恩两人待在一起,在确认佩莱尔不在后便独自离开了。埃林心里当然高兴得不行,此时不管是他敬爱的老师还是这凶狠的骑士都只是电灯泡,当然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教堂在平时是不开正门的。雷恩从侧门带着埃林一路走到了礼拜堂的深处,再有几排座位就到圣坛。他一直一言不发,埃林也不敢开口,只能沉默着一直走在雷恩身后。忽然,雷恩停了下来,转过身望着埃林。
“就到这里吧。”他沉声说道。
今天毕竟是圣花节,或许教堂的教士神父也有事离开了,整个教堂空旷宁静,埃林似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为什么非要到教堂里才能说?”
“我担心你的老师还跟着我们。但到了教堂,他为了避嫌不会进来。身为超位法师,他的行动就代表了奥秘之塔的态度,所以他不会走进光辉神教的教堂,除非教会正式和法师们开战。”雷恩耐心地说道。
“老杰克人很不错的。你没必要这么小心他吧。”埃林耸了耸肩。
“如果你希望他一直这么好,就更应该小心了。他是你的老师,但首先是奥秘之塔的领导者。”
“我知道,我知道。”埃林摆了摆手,“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喜欢说教。”
“我倒想不每次都和你说这么多,但无奈你脑袋里装的东西实在是太少。”雷恩微微叹气。
这混蛋还是这么喜欢讽刺别人。埃林本该感到不爽的,但却发现自己此时完全不在乎。他抿了抿嘴,随即开口:“雷恩。我实在是很想你。”
黑发骑士神色略微停滞了一下,从埃林脸上挪开了目光。
“你可以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什么会和桑德合作了吧。”埃林也不继续说这个话题,正了正神色问道。
“……你应该还记得我最初带你去埃雷萨尔的时候和他在弗劳尔的船上有过一战。”雷恩依然没有看埃林,转过身子在一旁的教堂长椅上坐了下来,“那时候我就已经考虑好了这个计划。”
“你故意要让弗劳尔把你和他一起传送走就是为了得到一个隐秘的交谈机会?”埃林也跟着在雷恩身边坐了下来。
“对。”雷恩点了点头,低垂着眼睛,如同是在教堂忏悔的信徒,“很久之前我在永恒山脉历练时就已经见过他一面,此后机缘巧合得知了他的身世。”
“桑德·斯科特原本是埃雷萨尔人。”
“什么?”埃林顿时一惊,“他那身材,我还以为他是费伦诺人。”
“费伦诺人的确体格强壮,但他们的发色很少有深的。”雷恩摇摇头,“然而在埃雷萨尔却很常见。”
埃林回忆了一下,忽然发现的确如此。自己的老师,还有贝内波特、见过一面的“无光者”戴克诺斯都是黑发或棕发,而费伦诺的拜尔·罗林斯、命运悲惨的索尔·特纳那几个狮鹫骑士,还有曾经在船上见过的萝伊丝·奥利弗皆是偏黄色头发或金发。
“这……好像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他是埃雷萨尔人,怎么又会成为教会的‘夜巡者’……还千里迢迢赶到埃特纳来杀我?”
“你应该还记得去年你因为罗林斯的事而被传送到北埃雷萨尔时,遇到的那个子爵。”
“我记得。应该是叫……迈查尔。”
“没错。埃雷萨尔是法师的自由之国,皇室也始终支持奥秘之塔、并且一直借助法师的帮助增强国家的力量,然而却不是所有民众都如此。那个迈查尔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之所以袭击你就是因为仇恨法师。然而他当场就被‘太阳之手’凯恩·特拉尔融化成了一滩液体,奥秘之塔也没办法从他身上再取出更多情报。”
“这我记得,你当初和我聊过……”埃林皱起眉头,觉得雷恩要说事显然有些复杂得超出他的预料,“那是特拉尔不想让迈查尔还有开口的机会。”
“奥秘之塔并不是只有那些光彩亮丽的研究,也有一些算得上黑暗。特拉尔的项目尤为其首,而且还只是他申报过的项目,没人知道他私底下还做了些什么。例如,我也是从贝内波特那里偶然听到,他曾经有某次试验出现了意外,素材出现泄漏、将埃雷萨尔的一整座小镇都变成了人间地狱。这件事被秘塔和皇室压了下去,但那些经历过这件事的人不可能忘怀,法师们也不可能把他们都处理干净。”
“我在永恒山脉和桑德·斯科特第一次见面时,他带着几名夜巡者正在追杀一名埃特纳的法师。贝内波特要我帮忙,我因此掺杂进了这件事。桑德不敌我,被我在脸上留下了那道疤,但他当时不知道那一剑还劈断了他一直绑在脖子上的一条项链。我拿到了项链上束缚着的东西,发觉是一片刻着某种符文的水晶片。而贝内波特一眼就认出,那就是我刚才和你说过的,太阳之手实验意外中泄漏的素材碎片。”
“你是说,桑德是特拉尔试验事故的受害者……他去了费伦诺成为教会的夜巡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借助议庭国的力量向特拉尔复仇?”
雷恩说到这个份上,这一切也就连通了,埃林自然能够想到。只见他点了点头,肯定了埃林的猜测。
“我见到他上船时也感到意外,但既然有机会,也就将计就计制造了独处机会,私下把那片碎片还给了他,告诉他不打算杀他。他也同意放弃教会对他的安排,不再追杀你。我需要一个能在费伦诺帮到我的人,于是留下了合作的可能性……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你说了这么多,你和他的协议不会是……”埃林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协助他找到杀死特拉尔的机会,他则协助我在费伦诺做好伪装。”
“你疯了吧你!”埃林一瞪眼,伸手就想给雷恩的肩膀一拳。不过手伸到一半他也就恢复了理智,悻悻收回。雷恩歪着眉毛望向他,一脸古怪。
“我反正就是……担心你。难怪你这么小心翼翼防着老杰克,你们居然是打算这种事。但是奥秘之塔可是我的靠山,你这样不是让我为难嘛。”埃林咬牙说道。
雷恩叹了口气,满脸写着烂泥扶不上墙:“我还以为我很久以前已经和你解释清楚了。法师不是铁板一块,也不是所有人都对你有善意。老杰克或许想要教你,但如果换成特拉尔他大概只想把你剖开研究你身上的魔力与混乱原因。”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埃林结巴了一会,最终叹了口气,一脸纠结不再说话。
“总会有人喜欢把自己原本互相不认识的朋友约在一起,想当然地觉得既然都是自己的朋友,一定能和睦相处,结果往往只能带来冲突。而发现朋友的朋友是自己厌恶仇恨的人这样的事,反倒时有发生。”雷恩摇头说道,“人与人之间从来就难以相通。你不能因为一些法师对我们的友善就决定和所有法师站在一起。而且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桑德那个类型的人呢。”
“我确实是不讨厌啦……”埃林讪讪地笑了一声,突然神情一变:“不,我才不喜欢。你啥意思?”
“我记得在弗劳尔的船上,每有机会你都会想办法多看他几眼。”雷恩忽然露出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在知道你喜欢男人之后我偶尔想起以前的事,自然而然也就多明白了一些。”
“你别胡说八道,我可没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你要是想用他来转移我的注意力,那是白忙活。”埃林咬着牙说道。
“如果能有某种魔法物品,能让你一次把我和桑德都吃下来,你觉得……”雷恩的笑意更浓了一些,沉声问道。然而他没等说完,便停了下来。
他一开口埃林便移开了目光,故意不看雷恩。因为他自己知道瞒不住这个精明又狡诈的骑士。然而就如同拒绝回答本身也是一种回答,这也已经足够让雷恩明白埃林的想法了。
“你真的是很不善于掩盖自己的想法。”雷恩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这是人的本性,你要我怎么装嘛。”埃林猛地回头,从鼻子里连连出气,忿忿说道,“所有人都是这样,如果有机会又不需要代价,谁不想所有**都得到满足?但人贵在能约束自己,就像我不论见到多少人,说喜欢你就只喜欢你一个,其他都只是欣赏,欣赏你懂不懂?”
雷恩望着埃林,忽然低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好,好。我懂。”
“你懂个屁,你懂你还这么为难我。我好歹是一国王子,你说起来还是向我效忠的骑士,你要我这么低声下气来求你还戏弄我。”埃林脖子有些发红地叫道。
“那好像是我错了,你说该如何?”雷恩换了个姿势,不急不慢地问道。
“你今天让我和你一起休息。”埃林移开目光,短促说道。
感谢佩莱尔老师不要求自己一起离开,感谢斯科特骑士自己滚蛋,特别感谢提斯妮丝提示雷恩的态度。埃林脸上装得有些不快,心里早比卡塔林的圣仙花开得更灿烂,方才突然的那一句“想念”就已经确认了雷恩的态度,这才有顺水推舟的此刻一幕。
他也忐忑,雷恩不傻,不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打得什么主意。他们的这些交谈自然不是演戏,而是的的确确有其意义。然而不论是埃林还是雷恩,心底更深处都有一些连对自己也说不出的话。这些话语就像是深埋在地底的流水,永远也见不得天日,却能在这样的契机下成为情感汲取的源泉。这一句试探,究竟是会被拒绝,还是被接受?
雷恩沉默良久。彩绘高窗投下的彩光笼罩在他脸上,将原本平静的神色也映照得无比复杂。
“铛——”
忽然,一声悠久清远的钟声从两人的头顶响起,独此一声,反复回响。一时其他一切都被钟声盖过,无法听闻。
埃林神色一亮。只有他听见了雷恩的回答,即便是在这声钟响里也无比清晰。反倒是雷恩在说完后却再次挪开了目光,神色虽然依旧平淡,却又似乎多了点什么。
“看来已经是下午一时了。”雷恩望着不远处的圣坛说道,“走吧,我需要和桑德说一声再陪你出去。你不需要着急,我会和你解释我们这次又是为什么离开费伦诺,来了斯提罗。在教堂里待了这么久,万一你的老师还在外面远远监视着,恐怕会起疑心。”
“得了吧你。他早走了。”埃林发自内心、愉快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