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们已经在埃特纳待了三天，但倒是没好好看过一眼这座城市。”
雷恩端着半杯小麦酒，俯在露台望着河畔街的人群。
“加上前两天费伦诺派来南方巡游的教士在外走动，需要保卫。虽然不论桑德还是我一个人都足够做这件事，但明面上我们还是必须待在他附近。不过今天是卡塔林的节日，他并不离开教堂，我们也就行动自由，所以你才会遇到桑德。”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酒倒是不错。费伦诺的酒都掺了水。”
“我好歹也在这里住了快有一年了。当然知道哪里有消遣的好地方。”
埃林躺在一张舒服的藤椅上，头顶的圣仙花藤投下一片荫凉，遮住了午后过分炽热的阳光。这家酒馆名叫“永绿庭园”，位于埃特纳南河畔街繁华地域的边缘，是一座三层的独栋酒楼。不过这里不是埃林发现的，而是提斯妮丝某一次和埃特纳的贵族聚会时因为担心埃林饿死才把他也捎上。永绿庭院内部有相当奢侈的聚会厅，而埃林和谁也聊不上，只能在外头乘凉，位置正是两人此刻所在的这处露台。
“哼。论荒废时日，的确是没人能比得上你。”雷恩头也不回，笑了一声。
“如果不是因为桑德，我估计根本没机会碰见你。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我的确不想。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很危险，而你是奥秘之塔未来的超位法师，我认为这件事还是不要让你知道比较好。”雷恩依旧垂着眼睛，望着下方的街道。
“超位法师……你们一个两个都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说了又说，谁在乎过我怎么想。”埃林摊了摊手，抱怨了一声。
“好问题。”雷恩回过头望着埃林，“既然如此，你是怎么想的呢？”
“说来不怕你笑我，我一点也不想当超位魔法师，只想安安稳稳地跟着这些厉害法师们混日子，吃吃喝喝，不是美事？”埃林红着脸，嘿嘿傻笑着。
“当然可以。想来你的标准也就是像现在这样，在贵族出没的餐厅里吃喝，在富人区的宅邸里居住，闲暇时还要出去闲逛。”雷恩斜倚着木制围栏说道，“但达到这一切的钱财要从何而来？”
“你可是不知道提斯妮丝有多富，我的老师也多的是钱。”埃林眼睛放光地说道。
“那是他们的钱，为什么要给你？”
“因为我是……呃。”埃林说了几个字后便不再继续。他花掉的金钱对于提斯妮丝和佩莱尔而言的确是没什么，但也已经不是平民阶级的数字。而他们愿意如此，自然是因为自己已经被默认划入奥秘之塔的势力，是未来的超位魔法师。
“你懒惰一点倒是没什么，但如果你真的对他们的安排说不，那这些白来的馈赠也会消失。”雷恩平淡说道，“所以也由不得你选。你必须证明你是有用的。”
“他们不给钱，我找你不就行了。”
“哼。”雷恩的眼角跳了跳，没作回答。
“说起来，”埃林想起什么，语气略微低冷了一些：“老杰克曾经和我说过我身上的魔力不稳定应该会在三年之内逐步消失才对，但这十个月以来我一点也没感受到好转的迹象。”
“我不是魔法师，在这种事上没办法给你什么建议。”雷恩摇了摇头。
“也许老杰克看错了，我的状况并不会好转。”
“那样的话，你在秘塔内的重要程度恐怕很快就会下降了。”
“是啊。”埃林叹了口气，“那样的话，就只能跟着你混口饭吃了。“
“你不会觉得我在做的是什么游手好闲轻松简单的事情吧。”
“不就是到费伦诺找个什么东西嘛。”埃林侧过头看向雷恩，“你说了这么半天，还没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在斯提罗呢。”
“……”雷恩轻声叹了口气，将视线望向远处。“费伦诺和埃雷萨尔，或许要开战了。”
“什么？”这消息登时将埃林震住，“不是说……如今埃雷萨尔和费伦诺在北大陆分据南北，开战对谁都没好处……”
“是阿林努斯。”雷恩沉下声，“那件事之后……”
“他做了什么？罗林斯不是已经被你们和老师送回他手里了么……”
“他去了议庭国，把罗林斯的所有家人都掳走送去了极光岛。”雷恩面色阴沉地说道，“大概又是出于他什么扭曲的主意吧。”
“他在冰雪之女号上的时候……除了做的事糟了一点，分明也是个考虑事情相当周全，做事狡猾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埃林实在感到无法理解。但他随即又说：“但秘塔又不是他说了算。费伦诺内部的商人和皇室应该也是主和派才对……”
埃林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足足有一年了，对各国的局势也已经不是当初那样迷迷糊糊。
“我最初也是这样认为，但很显然有更多人等待这个契机已经等了太久。”
“紧接在阿林努斯的事之后，教会的礼拜上，有人用死灵术进行了袭击。神圣大教堂有几秒钟忽然笼罩在血雨里，整座教堂都被涂抹成了暗红色。虽然很快就被几位枢机主教净化，但也足够无数人注意到。”雷恩缓缓说道，“即便王族和高层都知道这是激进派所谓，教会也必须做出表态来安抚费伦诺的人民。”
“随后，费伦诺派信使去了埃雷萨尔，面见埃雷萨尔皇室索要说法。原本一切正常，直到使节团一行六个人毫无预兆地在埃雷萨尔皇宫发疯，怒骂皇室成员异端，随后被圣光笼罩，爆发出高位级别的破坏性神术，差点轰塌了议事堂大厅。埃雷萨尔的一名大臣在这次事件里死亡。”
“妈呀。自爆袭击都出来了？”埃林拉长了下巴。
雷恩看了埃林一眼，理解了一下他拼凑出来的古怪词语。
“要做到这种事不算太难，然而能在悄无声息中将高位神术注入人体的人出现在埃雷萨尔，和能使用高等死灵术的人出现在费伦诺，这恐怕已经不止是间谍的程度了。”
“这些人早有预谋吧。”埃林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
“况且高等死灵术很难不与太阳之手划上等号。”雷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但这么明目张胆，或许是嫁祸。太阳之手即便在秘塔内部也属于敏感人物，这次大概是有麻烦了。而如果真的有人相信了这样的说法导致特拉尔最终脱离秘塔，一方面削弱了秘塔的力量，另一方面也使得局势更为动摇，就更遂这些分裂派的意了。”
“照你这么说，不是没办法对付这些暗处的小人了。”埃林忧心忡忡地说道。
“这事就轮不到你来操心了。”雷恩耸耸肩，“你的老师和秘塔的那些大人物聪明得很，费伦诺也有教皇。他们既然动手了就会留下痕迹，从暗处到了明处后也就不足为惧了。”
“也是，天塌了高个子先顶着。”埃林看了一眼魁梧笔直的雷恩，嘿嘿笑了两声，但雷恩没理他。
“所以你告诉我这些，就是说你和桑德会来埃特纳，是为了避开风头。我知道费伦诺每年都会派人来南方宣教。只不过这样的话，你寻找无光者所说的那件遗物的时间就又得拉长了。”
“的确有躲避乱局的考虑，但也并未完全是为了这个。”雷恩忽然否定道，“我已经知道无光者所说的东西是什么了。但那件东西不在费伦诺，而在埃特纳。”
“怎么会在埃特纳？”埃林神色一滞。
这具身体的生地，他穿越到达的地方，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不就是“千港之国”吗……结果最后结束他和雷恩契约的古代遗物，也在那里么？
“既然原本是教会的东西，那或许会在某座教堂。我在费伦诺谋划到的这个身份也不该浪费，索性进入南巡传教的队伍。”雷恩又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
“借我喝一口。”埃林忽然朝雷恩伸手。骑士略微疑惑地瞄了他一眼，递出了手里的酒杯。
埃林接过杯子，递到面前便大口灌了下去，随后咳嗽起来。
“哼。不会喝就别糟蹋。”雷恩皱了皱眉，一把从他手里夺走了酒杯，往里看了一眼，见到空荡荡的杯底，再度眉头一紧。
“我就是想提醒我自己一下，今天不是想这些破事的时候。”埃林咳嗽了几声，一横袖子抹了抹嘴巴，脸色也略微发红，“好不容易让你松口答应陪我休息，怎么也得好好用起来。”
“真是要命……”雷恩叹了口气，脸色却缓和了一些，“那你说接下来干点什么好？”
“嗯……”埃林揉着额头思考着，“卡塔林还有几个不错的酒馆，各有各的特色……城市外围也有几个风景不错的地方……”
“不能离北卡塔林太远。”雷恩打断了他。
“要求真多。”埃林叫了一声，“干脆你把你那枚宝贝怀表借我用用，让‘愿望之刻’来决定我们接下来去哪。”
“魔法物品不是给你这么浪费的。”雷恩脸一黑，“现在也已经快到傍晚，如果你也没什么主意，就直接回去我现在的住所算了。”
“什么？我才不去。”埃林一扭头，“教会给你们安排的地方能好到哪里去，当然是要找一家舒服的馆舍，最好再带个温泉……可惜卡塔林没有那种好地方。”
再往北一些的暖水城接近永恒山脉，似乎是坐落在死火山附近，有不少天然温泉，城市也以此闻名。不过佩莱尔几乎不离开斯提罗，即便离开也不让埃林一起，他也就没这个机会享受。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再想想有什么好地方……”埃林愁眉苦脸，看向永绿庭园外的街道。时近傍晚，路上的人反倒更多了。忽然，他的思绪被打断——
“那不是提斯妮丝么。她怎么也有闲工夫在外面游荡？”
雷恩的声音忽然从埃林侧面传来。
埃林先是看了雷恩一眼，随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到了人群中一个银白头发、身披浅绿色贵族斗篷的纤细人影。
“好像还真是。她应该忙着和埃特纳的法师们一起研究精灵遗物才对的，怎么会在这？”埃林疑惑地说道。
“精灵遗物？”
“啊……我什么也没说。”埃林尴尬了一下，这件事情佩莱尔要求他严格保密，但埃林实在没这个能力。
“算了。我没兴趣打探秘塔的消息。”雷恩摇了摇头，“但既然提斯妮丝正好在，我也还是去见她一面感谢一下好。如果不是她的消息，罗林斯那次我也没办法那么快找到贝内波特。”
“不行。”埃林忽然一伸手，拽住了雷恩。“她好像有点奇怪。和平时不大一样。”
埃林在卡塔林一直寄住在提斯妮丝宅邸，除了佩莱尔之外对她最为亲近。然而远远望着街道上的人影，埃林却一点也不觉得熟悉，仿佛只是个陌生人。
“嗯。”雷恩低沉应了一声，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和埃林一样望着街道上的提斯妮丝看了一会，才忽然说道：“既然这样，我们跟上去看看。”
“啊？”埃林诧异道，“我以为你会少一事算一事呢。”
“因为我觉得有这个必要。走吧。”雷恩将手里的陶瓷酒杯随手放在了边桌上，一转身便已经离开了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