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在一种不安的沉默中逐渐绷紧。
几分钟前，雷恩为首的几人刚刚意识到入侵了精灵储藏库、布置下传送魔法阵的并非阿林努斯，而是他尊敬的老师、秘塔的领袖、传奇的超位魔法师“开拓者”杰克·奥卡斯·佩莱尔。而仅仅在他们摧毁储藏库结界致使这里崩塌的一分钟后，佩莱尔便以位面跳跃抵达了这里。
这进一步印证了贝内波特的结论。
穆拉库尔对这些人类争论的事情不感兴趣，已经展翅去往了更遥远的海岸，准备等他们有个结果后回来瞧一眼。但正面与佩莱尔对峙的四人就没这么轻松了——尤其是桑德，他现在不想和秘塔扯上任何关系。
最后还是埃林先打破了沉默。虽然客观上年龄最小，但经历过许愿术所导致的那一切后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感到紧张畏惧了。
“依照巨龙提供的消息，有一位白发人类法师传送进入了储藏库。老师，是你伪装成了阿林努斯的外貌？”
“……”
“我们发现了您留在这里的传送魔法阵，老师。你是想要利用这处遗迹中的水晶制造爆炸，袭击费伦诺么。”
佩莱尔深深望了埃林一眼，除了外表依然熟悉，他觉得自己这位学生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考量了片刻，开口道：“这件事你们不需要了解太多。你们四个都是。”
这句话的语气与它背后的含义让贝内波特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问道：
“佩莱尔阁下！难道您也站在圣战派那边了？”
“我没有这样说。我始终认为圣战是错误的。”
“那这是什么？”贝内波特的声音有些发抖，“几十万吨精灵时代遗留下来的水晶……按照埃林提供的数据，我大致计算了一下。这些水晶如果在结界内部爆炸，庞大的能量会不断扩大传送魔法制造的空间通道直至将其撕裂——阁下，你在前年发表过一篇研究，空间通道在巨大的魔法冲击下有可能会毁坏成长久性的空间裂缝，致使周围大片区域的空间变得不稳定。”
佩莱尔的神色之间流露出一丝意外：“你专精的是变化系魔法。”
“我只是多关注了一些领域。”贝内波特握紧拳头，“阁下，这是真的吗？你想在费伦诺制造一道空间裂缝？这也是议和派会做的事吗？”
“准确地说——是在费伦诺的首都，圣城凯林斯尔的光辉大教堂，制造一道空间裂缝。”佩莱尔皱着眉说道，“虽然教会一直维持有针对传送魔法的封锁神术——但按照我计算的结果，只需要有十分之一的爆炸威力冲击在传送法术上就足以摧毁禁制，并且将传送通道撑裂、转化成一道空间裂缝。”
“开拓者阁下，你……”贝内波特愣愣地看着佩莱尔神色如常地解释，觉得自己的世界有些崩塌了。
“贝内波特。你是一个很有天赋的魔法师，有与真理之途相称的睿智。但有些时候，保持无知才是最大的智慧。”佩莱尔目光昏暗地说道，“我始终是议和派，但在此之前我还是秘塔的领袖。我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
“你要做的事是专注于魔法道途上，无关的事不要去做，也别去想。”
他又瞥向一脸敌意的桑德，“有些事情上特拉尔难免过于极端。他毕竟是圣战时期崛起的超位魔法师。”
“哼。”桑德并不领情。
“你们四个都是天赋卓越的年轻人，还有长久明亮的未来，不要陷入在这泥潭之中。”佩莱尔总结道，“圣战是否打响都与你们无关，需要你们担负的是艾尔芙拉的未来。有关秘塔和教会的事，尽量避开吧。”
贝内波特的目光在佩莱尔的一番话之下变得有些迷茫，但又很快变得坚定：“阁下，但那是空间裂缝……无论你是怎么打算的，一旦它真的形成，裂缝周围数百里的区域都会变得不稳定……核心的一公里内甚至会出现大量衍生裂缝，那对普通人而言是致命的。”
“牺牲是必须的。”佩莱尔抛下一句话便准备离开。他要经由自己的半位面跳转回到极光岛。
作为最为熟练的魔法之一，佩莱尔的“传送”快得出奇。就在他转身的同时，空间已经如同层叠的帷幕已经在他面前自然分开、露出通道。
但他没注意到自己学生的小动作。
埃林盯着佩莱尔的背影，忽然俯到骑士耳边：“雷恩，机会难得——我想借用一下桑德的戒指。”
“嗯？”
虽然不知道埃林打的什么主意，但他还是趁着桑德被佩莱尔的话分散注意力时，动作极快地一把扯走了桑德用一根细绳串着、挂在脖子上的暗影之戒。
“雷恩，你！？”桑德大叫了一声，伸手就想把戒指抢回去。他压根没想到在这种时间，这种情况，雷恩会突然来抢他所拥有的这枚最为珍贵的魔法物品。
“借用一下。”雷恩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将戒指塞到了埃林手里。
“握住我的手。”埃林将手递到了雷恩面前，而后者毫不迟疑地紧紧将他抓住……
“贝内波特，他们偷——”桑德大骂了一句后才想到喊帮忙。然而就这么短暂的几秒之内，埃林已经启动了戒指、带着雷恩消失在了空气中。
贝内波特刚刚还沉浸在对佩莱尔所说所做之事的震惊中，听到桑德的声音吓了一跳、一脸疑惑地回头：“发生什么了？谁偷？”
桑德张了张嘴，随即又闭上。他已经不想多说什么了。望着埃林和雷恩消失的位置，桑德猛地一挥拳，脸上只留下带着愤怒的落寞。
“千万别放开我的手。”埃林嘱咐道，“否则我们俩就死定了，就算你是超位骑士也一样。”
“你不说我也不会放。”雷恩语气轻松地说道。
两人穿行在一片浑浊的世界之中，一道道难以用语言表述的色彩从四周飘过，无数模糊又破碎的景象不断漂浮变幻。这里便是所谓的位面间隙，桑德曾经利用戒指的这一能力在弗劳尔·卡特的船上穿梭。
“我猜桑德现在一定在抓狂。”雷恩低声笑道，“他之前浑身是伤，每根手指都被特拉尔拆卸过，所以在恢复期就将戒指吊在脖子上。如果是戴在手指尖，恐怕还真没这么容易抢下来。
“是借。”埃林笑着纠正道。
“你拿着他的戒指要做什么？佩莱尔应该是直接去了他自己的半位面入口，可这枚戒指只能通往暗影位面。”
“那是因为桑德不会用。”埃林摩挲了两下戒指，用雷恩听不懂的语言低声吐出了一段轻缓的话语。
那枚戒指从来是漆黑一片，此时却忽然闪烁了一下、变成了剔透的白色。雷恩仔细观察着戒指的变化，好奇埃林还能做出点什么。
“精灵语。”埃林为此前的那句话解释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记不记得阿林努斯给过我一道卷轴。”埃林从怀里取出了那支两端镶嵌着秘银的极光岛传送卷轴，“现在它该派上用场了。”
埃林将它抽开，刻在卷轴之上的魔法也随之启动。周围那混乱破碎的景象变幻得更厉害了，雷恩只是多看了几秒便感到些微眩晕，只能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埃林身上。
“这真的不会出问题吗？”雷恩忍不住问道。
“你放心好了。”埃林听上去很自信，“这枚戒指是在精灵时代铸造的顶级魔法物品之一，据说是十人圆桌中专司隐秘事件的精灵所历代持有，暗影位面的跳跃只是它的一小部分能力。经过了这么多时间是可能出问题，但是概率很小。”
“……”雷恩闭嘴不再多问，瞪着眼看埃林操作。
埃林举起戴着戒指的手，又吐出了几句精灵语。戒指上的光芒重新黯淡，又回归了漆黑，但四周的景象也变得稳定，甚至比最初更清晰。
传送已经完成了，但两人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他们现在像是隔着一片朦胧的薄纱在观察外面的世界，街道、尖顶房屋、巨大的高塔，来往的行人与马车，一切都昏暗而模糊。不过仅凭此时所见的景象便足够雷恩判断出他们传送抵达的位置了——埃雷萨尔的女神港。
这里是所有前来极光岛的客人抵达的位置，也包括传送在内。出于安全考虑，整个极光岛都覆盖着强大的迷锁——除了被迷锁判定为秘塔的魔法师外，任何传送都会被阻碍而无法实施，传送卷轴的目的地也大都被设定为港口广场的女神像。这是为了避免在可能的战争中因为一位魔法师不幸身亡、随身的卷轴被敌人取走后被利用来进攻极光岛。
雷恩的眼前忽然一暗，随后见到一个穿着圆斗篷的高挑男性从自己的视野正中向前走去，仿佛是自己的灵魂从身体中钻出来一样。他转瞬间明白两人此时是以如同幽灵般的状态存在于此，并不会与物质位面的人产生任何交互。
“走吧，我们得抓紧时间。”埃林紧握着雷恩的手，唯有这一点接触在两人之间依然切实紧密，让雷恩确切明白这一切不是幻觉。
雷恩点了点头，与埃林一起快步朝前迈去：“桑德的戒指能让你维持这种状态多久？”
“不是很久，所以我们得快。”埃林说道，“我们要在戒指的持续时间之内抵达老师的半位面入口……然后利用戒指最后的力量闯进去。”
“你简直是疯了。”雷恩笑着骂了埃林一声，“这么说留给你维持状态的魔力就更少了。”
“应该足够了。”埃林耸了耸肩。
“应该？”雷恩眯了眯眼，“我想还能更快一点。”
他不由分说地伸手在埃林腰上一拦，轻松无比地把埃林扛在了肩上、沿着景仰大道冲去。
“你——算了，但是记住，手不能松开！”埃林忙不迭趴在雷恩肩膀上大喊，“否则戒指的效果就在你身上失效啦！”
“不会。”雷恩朗声笑道，“就你这么点重量还不如一截木头，半只手就能提起来了。”
“你他妈的才是木头。”埃林因为雷恩的狂奔起伏而拉扯出了一道略带可笑的颤音。如果两人没有因为暗影之戒的力量隔绝在现实之外，这大喊能传遍半个街区。从女神港到奥秘之塔仅仅花费了一分钟，埃林觉得自己的腰大概已经散架过几次了。
“接下来往哪走？”
“拐弯，去到大厅。我们现在的状态没办法激活悬浮石板，得从楼梯走，你吃得消么？”
“嗯哼。”雷恩低沉地应了一声，扛着埃林沿着环绕秘塔的巨大旋转阶梯向上飞奔。
“一至四层是变化系，五层是讨论大厅，六层至十四层是图书馆。”埃林生怕雷恩听不清楚，朝着他耳朵叫道，“旋转阶梯在五层是断开的，你得穿过讨论大厅跑到另外一边继续向上。”
“我听得见，你快把我喊聋了。”雷恩嫌弃地说了一句，步伐愈发快地抵达了旋转楼梯的尽头。
秘塔的讨论室根本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大厅——这里被魔法拓宽过，摆放着无数的长桌、圆桌，被变化系法术改造过的魔法植物将大厅区分成一块块区域、方便法师们聚在一起商谈辩论。
雷恩沿着大厅正中央的弧形走道一路狂奔，讨论室的法师们飞快从两侧甚至正中央掠过，埃林恍惚之间像是在乘坐一辆高速奔行的马车、看着景色从窗外飞退。
“雷恩……我有点受不了了，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都快到了，忍耐一下。”雷恩低笑着说道，手臂搂得愈发紧。
穿过讨论层，楼梯变为了折形。雷恩一路向上攀登——他到现在足足跑了四五分钟，速度却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
埃林本来以为他能承受这种程度的摇晃，但此时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不管他在愿望之刻中经历过多少事，此时此刻的这具身体终究还是属于一名孱弱的法师。
“接下来走哪边？”
“右……”
雷恩继续狂奔。
十七层，元素系……
二十二层，星象系……
二十五层，管理层——二十七层，半位面通道。
雷恩在那道通往佩莱尔半位面的门扉前停下脚步、将埃林放下。埃林强忍住呕吐的**，摩挲着暗影之戒，以一道精灵语让它再一次变得通体纯白。
面前的大门像是一道漩涡般飞快打开，顷刻间将两人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