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回忆着“开拓者”杰克·奥卡斯·佩莱尔在木屋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很多事情连我也没办法阻止。利益有多大,推力就有多大,向来是这样的。妥协是处世之道。”
“那天,一名自称红叶公爵巴勒莫·沃克朋友的药剂师拜访了绯晚城……公爵得知消息后亲自接待了他,并带着他去了自己的书房。”
“但这是噩梦的开始。”埃林望着正在火与血中疯狂厮杀的红剑骑士,语气平缓地说道,“他们在书房中没有停留多久,其中便传出了红叶公爵愤怒的吼叫声。侍从们聚集而来时,正好见到捂着溢血腹部、一脸扭曲的公爵推开书房大门,要召集整座城市的卫队抓捕此人。”
“公爵的朋友实是被齐奥特里尼家族收买,前来刺杀他的。”
雷恩目光幽深地看着远处:“是真相吗?”
“不是。”埃林摇头,“但是历史。”
“公爵念及旧情过深,疏于防备,被刺伤了腹部,药剂师阿尔蒙则使用法术卷轴传送逃离了城主堡。他下令将书房焚毁、不许修缮,以警示自己与后人背叛的滋味,随后召集了本地主教治疗自己的伤势。”
“红叶家族的人都只将这件事当作一个小小的插曲。巴勒莫·沃克虽是威名赫赫的超位骑士,平日里作风却洒脱粗俗,也闹过许多笑话,这大约也只是其中一个——直到他因为剧毒不治而死在睡榻上人们才忽然意识到,欣欣向荣的北境似乎迎来了一个巨大、危险的,致命的的转折。”
“王室下达了平叛令,就在公爵死后的第七天,很难说两件事之间没有关联。东境军、斯特莱姆卫队和齐奥特里尼家族联合军像是饥饿的蝗虫涌向绯晚城,失去超位骑士坐镇的北境不堪一击。虽然据说在绯晚之变的那一夜中红叶家族曾经出现能以一当千的强大骑士,但最后终究没能守住大门。”
雷恩从喉咙里发出了两声沙哑的笑:“这是当然了。两名超位魔法师,一位教皇,世上又有谁能以一己之力和他们对抗呢。”
巴勒莫·沃克在城堡前一路杀出了一条以肢体、内脏和血浆铺遍的暗红长路,隐隐有着要带领卫队反攻联盟军的气势。没有人有能力对他造成伤害,高位与超位已是天堑,何况这些士兵大多数只是普通人。
他将自己的骑士领域命名为“红剑”,虽然名字普通,却是近乎于规则的能力。类似于“太阳之手”凯恩·特拉尔的凝结术,他能任意命令骑士领域内的物质与能量在静滞与运动之间转换。
在最初抵达超位时,巴勒莫以为自己的领域能力是让剑的轨迹在空气中凝聚不散,以此抵挡敌人和造成伤害,于是将其取名“红剑”。但到此时此刻,他对自己领域的理解已经足够深刻——不仅仅是剑刃的轨迹凝滞了,一切射向他的箭矢,法术,爆散的炸药、燃烧的火焰,都像是被冻结在无形的坚冰中,丝毫不动。在这领域之内,只有巴勒莫一人在疯狂狰狞地挥舞大剑。这剑亦是魔法物品,是许多年前巴勒莫拼了命、击杀一名躲藏在北埃特纳的死灵法师后从他的收藏中找到的,能够将骑士的力量注入剑中、延伸出至多三米的红色剑芒。
剑刃的轨迹在空中是静滞的,但一旦接触目标它们就会转换为疯狂的运动,以数十倍的速度生效。那样的过程看在人的肉眼中就仿佛用一枚羽毛轻轻拂过铁盔,后者却在这一触下瞬间扭转成遍地的金属碎片。
这样的领域能力在战场上可谓货真价实的绞肉机,凡死在他剑下的从不会留下完好的尸体——甚至连是不是尸体都尚待商榷。
“开拓者阁下,卢文三世冕下。你们也见到了,这是超规格的骑士领域,仅仅是目前的状态便不是任何一位超位魔法师,或是圣职能够对抗的。或许一位超位魔法师加一位圣骑士也不行。”
阿林努斯的银灰色瞳孔仿佛两道缩小的月亮,清冷地倒映着绯晚城的火海,纤细的嘴唇翕动着继续说道:“我已经咨询过‘太阳之手’特拉尔阁下的意见,毕竟这一领域效果与他的‘凝滞术’十分相似。他的意见是,如果巴勒莫能进一步控制自己领域的实际效果,实现在特定方向上的动量改变,那么我们将再无与之对抗的可能。任何直接的法术效果都可以通过增减和扭转方向的方式化解甚至原样奉还,‘红剑’巴勒莫·沃克彻底免疫任何魔法或神术。”
“更进一步的,假如他对法术的知识有足够了解,他将能以这一领域模仿我们施法的过程,近乎无消耗地直接构筑法术。那将是任何人都不愿意见到的。”
“有些太过于理想化了。”佩莱尔评价道,“暂不提魔法的门槛,我们已经了解法术和骑士领域本质同源,你所描述的无消耗类法术能力在精神力与能量守恒上存在问题。”
“毋须多言。”教皇阖着双眼,“凡有威胁的,灭绝在襁褓中即可。”
“教皇阁下对我们秘塔的态度也是如此吧?”阿林努斯咧着嘴角问道。
“机会已经漏出手心,无可挂念。还是及早解决正事吧。”卢文三世平淡地回道,“你们应该也不希望有人见到秘塔领袖与教皇站在一起,处理着南大陆的政治问题。”
“既然如此,我们长话短说。”阿林努斯说道,“我原本以为他会更早突破镜之迷宫术,但现在看来还是高估了莽夫的智商。不过在此时脱离迷宫也好,这片混乱的战场是一位传奇最好的坟墓。”
“我将会尽全力反向解析他的领域,并以法术进行减弱和消去,开拓者阁下则需要在这时间内以您最擅长的传送法术将他送进暗影位面准备好的‘容器’中。最后,需要教皇冕下施展神降术,以绝对的能量将他彻底消融。”
教会皱了皱眉:“难道他的骑士领域不会导致神降术的能量被‘凝滞’而无效么?”
“这正是我们现在行动的原因。”阿林努斯笑着解释,“目前巴勒莫·沃克对自己骑士领域的掌控力还不足,但假以时日,或许我们三人联手也不足以设下死局。至于冕下的问题,这正是我努力部分的意义——减弱骑士领域。”
佩莱尔左右扫了一眼,教皇阖着眼睛闭目养神,阿林努斯则带着难辨真假的微笑介绍详细步骤。他短暂地闭上眼,没再多说什么。
巴勒莫·沃克已经带领着杀红了眼的守卫们一路反击至城主堡垒外联合军们搭建起的水上栈道。这些人就像是被逼到绝路后见到一线光明的孤狼,在溺水中挣扎许久后忽然见到海岸的水手,在绝望与渴望之间爆发出躯体最深处的力量与嘶嚎。
一面是在超位骑士突破常理的力量中感到惊恐与畏惧的入侵军,一边是在濒死的深渊中爬出的野兽,再悬殊的数量差距也无法阻止士气低落一方的败势。
除非是有更为强大的力量介入。
被点燃的房屋与联合军手中的松油火炬燃起重重浓烟,原本熏得天空将欲下雨。昏昏沉沉的天空像是灌注了铅与蜡,浓重漆黑,缓慢地挤压、蠕动着。但悄然间,这沉重的天幕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拨动,无声地分开了。
璀璨深邃的星空与清冷的明月显露在云层之外,遥遥对着沉沦在战火中的人世。天空正中只有一道模糊如同幻影的银发影子,朝着城主堡挥动了手指。
这动作轻盈而渺小,却像是演奏中指挥发出的号令,整片星空随之共鸣。在这混乱的战场中无人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生死之外的事,唯有极少数的几人在不经意间见到天空的变化——星星正在坠落。
各色星辰颤动着,划着欢快的弧线朝着大地落下,在黑色的夜幕中交错勾连成一片美至极点的光幕。这一幕若是发生在卡塔林的圣花节之夜,或是埃特纳的丰收节庆典,不知能促成多少陌生人吐露情愫、坠入爱河。但这里是以血为颜料、杀戮为画笔的绘卷,是战场,这华美的流星雨带来的也不是爱与泪,只有死亡。
而且是特定一方的死亡。
一颗流星落在了城主堡垒的城墙上,在清脆如同琉璃破碎的声音中炸出了漫天的七彩微光。三名士兵被笼罩在这光中,原本绷紧在弓弦上的手指松懈了下来,无畏疯狂的目光也变得朦胧而迷幻。他们抛下武器,像是做着白日梦一般呆呆站立着,好像是沉浸在那氤氲的彩色光晕中——随即,几支来自联合军的箭矢钉在了他们的胸口和脑袋上,三人在平和的神情中砰然倒地。
流星接二连三、成十上百地坠落,光芒汇聚成七彩的雨,迷蒙梦幻的美丽雾气缭绕在城主堡垒内外。一个又一个士兵在吸入流星雨爆散形成的气体后任由武器从手中滑落,像是见到了净土乐园般带着微笑站立着,任由箭矢穿透喉咙或心脏,亦或是敌人的利刃斩下自己的头颅,脸上至死带着幸福。
“卑鄙!!”
巴勒莫·沃克如斗兽场中走投无路的巨人般朝着天空骂了一声,他已经认出那披着繁星长袍的法师,正是这个人将自己困在镜中迷宫、用一个以血液复制出的替身欺骗了他的子民,以至今日的绝境。他全力张开领域、一跃而起,操纵着空气不同区域的运动与静滞,以类似飞行术的方式不断朝着天空中的法师飞去。
阿林努斯挂着冰冷的笑意,屈了屈手指。还在坠落的流星雨忽然改变方向,四面八方朝着巴勒莫涌来,好像他是块磁铁,而这些则是绑着金属碎片的羽毛。
法术在接近他周围五米时便忽然静滞下来,随后纷纷破碎。在“红剑”领域的作用下任何法术都会被轻易阻拦并摧毁,无法接触到红叶公爵的身体。
然而这些法术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领域本身。破碎的星光像是染色粉末一般渗入了骑士领域,巴勒莫感到其运转所耗费的精神正在变得越来越大,如同在藤蔓丛生的密林中前行。
但这还不足以阻挡他,领域被削弱阻碍的速度完全比不上巴勒莫接近阿林努斯的速度。红色大剑凝聚成一道光,瞄准了这恶毒法师的心脏、誓要将其贯穿。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道模糊的影子忽然出现在了巴勒莫面前,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轨迹,只有空气中如同幕帘般层叠的影子转瞬即逝——那是极其熟练、极其简洁的“传送”所留下的痕迹。身材魁梧不似法师的佩莱尔握着银色长剑,轻飘飘地站在了巴勒莫前进的轨迹上;那剑也不是刺向他的,而是单纯被佩莱尔握在手里,不是为了针对任何人。
骑士的危机感知没有发出任何警告,似乎出现在面前的男人只是个过客,半点恶意也没有,但只要巴勒莫继续向前飞行,那柄提前摆好位置的剑会精准地穿透他的胸口。
减弱过的骑士领域无法影响佩莱尔。骑士领域和法术在底层原理上相似,以抹平魔法波动为本质的“解除魔法”从佩莱尔手中使出,对骑士领域的效果也十分显著——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将“解除魔法”以类似微风护盾的形式包裹在身体周围,形成了极小但有效的一片反魔法区域。
“呃啊啊啊!”
巴勒莫咬牙怒吼了一声,嘴角挂下一道因极快速度而转瞬即逝的血沫,硬拼着自己受伤止住了势头——但也就在这时,危机感知猛地刺痛眉心,佩莱尔的眼中闪过一道凛冽的光,银剑精准地刺向巴勒莫。
避无可避了。面前之人不仅仅是名法师,亦是用剑的顶尖高手,剑刃像是瞄准目标的蛇,预判着巴勒莫躲避的方向提前移动了过去。剑尖毫不费力地穿透皮甲、划破皮肤与胸部肌肉,穿透了肋骨的缝隙、穿透肺,擦着肩胛骨从背后穿出。巴勒莫尽全力避开了心脏,除此之外做不了更多的事。
这一瞬间,剑刃上附魔的法术发动了——“恶意传送”。
巴勒莫眼中的世界扭曲变形,漆黑的夜空逐渐转化为荒芜的灰色原野。佩莱尔的战斗方式一向如此,既不是法师,也不是骑士。法术用以辅助剑技,剑技则是施法的手段。
望着眼前刻画好的层叠魔法阵陷阱中心那逐渐深陷、展露出层叠如同帷幕般空间的区域,卢文三世缓缓睁开了苍老却锐利的双眼,高举权杖。他低沉地开口:“神说,要有光。”
巴勒莫被恶意传送移动到暗影位面的瞬间,一道通天彻地的纯白光柱从教皇权杖的尖端爆发。方圆数十里的暗影沙漠都熔为了灰色的玻璃与玻璃蒸汽,这里除了纯净的光外别无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