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梦兀而敛眸,牙关一紧,心快速下沉。又是这种逼迫试炼者自相残杀的关卡,勾起一些引人不快的记忆,与她本就不算好的情绪一相叠加,堪称火上浇油。
周身气压一低再低,李宁玉心有所感,暗叫不妙,甚至也生出了效仿司嘉躲远些的想法,脚尖悄悄朝另一个方向挪了挪。
可惜当逃兵是没有好下场的,欲逃却没逃掉更是。
这不,才刚生出念头而已,还未付诸行动就已经遭了报应。
胳膊陡而被一只手箍住,紧得令她感受到了些许疼痛,阴恻恻地语气响在耳畔,哪怕融于清甜的音色中亦觉渗人。
“之前让你躲开为什么不躲?
李宁玉眸光微烁,不敢应声,只在心中暗道:我现在想躲你还让我躲吗...
“你记性那么好,应该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见其不语,她声音再度转寒,眼眸暗沉,冷得像凝于深海的冰。
李宁玉索性偏开头不看她了,低着眸薄唇微抿起,浑身绷得发紧,不曾想过有一天噤若寒蝉四个字也能用在自己身上。
不明状况的司嘉更是被吓得不敢说话,双手捂住嘴悄咪咪往后退,以最快的速度脱离了战场中心,顺便为处于风暴中心的可怜女人祈祷一下,能够坚强地挺过这场狂风暴雨吧!
“李宁玉,我再说一遍,我不是那个需要你处处相护的天真大小姐了,在这里我不是你上级的女儿,你没义务保护我,我也不需要你保护,哪怕我下一刻就身死,也与你,毫无关系!”
她一字一顿将每个音节吐露清晰,深沉到仿佛痛恨的语调与阴冷的目光重重砸上紧绷的神经,如被带着锯齿的小刀来回拉扯碾磨,肉绽筋挛,鲜血横流。
向来习惯于隐忍的李宁玉此时忽而便觉难以忍受了,情绪被极端疼痛激化,一时间冲破了理智的掣制,反驳之语脱口而出:
“与我毫无关系?那你又凭什么控制我的所行所为?我是生是死,又与你有何干系?”
她的气息有些不稳,连带着声音也微微发颤,分明说着气愤之语,却显得弱气有余,底气不足。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给在气头上的人再添一把火了;李宁玉说完就开始后悔,本忍耐一会就能捱过去的,如此一来事情怕是要不受控制了。
下一刻,手臂上被紧箍的力道怔愣般一松,遂而再次收紧,痛感比之前更为明显。
顾晓梦扯起唇角,眸光转为深黯,轻轻摇了摇头,恍似恶狠中夹杂着切深入骨的痛恨,却在极致压抑下声音愈轻,更显诡异:
“本来是该与我无关的,但谁叫我欠了你两条命呢...李宁玉,在这两条命还回去之前,你都没资格说你的命和我无关。”
语调轻柔如情人间的絮语呢喃,却又仿佛阴冷潮湿的深海中覆上缠绕而来的咸腥滑腻的海藻,一寸寸捆缚住李宁玉的心脏,通体发寒,心惊肉跳。
“晓梦...”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吗,直到如今我都在后悔,当时为什么那么蠢,真信了你的谎话连篇,我就该一早将他们全杀死,而不是看着你抱着赴死之心去赌那百分之二十!”顾晓梦不理会她的欲言又止,压抑的怒火再次猛烈窜起,双手陡然死死箍住她的双肩,充血的眼眸中席卷着毁天灭地般的疯狂,一如上场试炼绝境中阴狠的撕心裂肺、嚼穿龈血:
“那中境况若是再出现一次,你大可继续去当救世主展现你的慈悲无私,但那些被你救下来的人,那些踩着你的尸体而活的人,我会寻遍天涯海角,亲手将他们一个个弄死,剖心挖肺、剥皮抽骨,包括我自己,全部都去给你陪葬!!”
那刻骨的痛恨通过声音震荡着重重砸入心脏,令人毫不怀疑她绝非只是在说气话,而是当真恨至疯魔,便再无所顾忌。
望着那双充血似野兽的眼眸,李宁玉心脏紧缩,血液仿佛骤停,张了张唇却如被抽空了氧气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以她的处世观念来看待顾晓梦所言,二者必然是难以相融的,她应该对此不满甚至恼怒,可心头却是仓惶和哀切占据上风。
命运将两个性情迥异的人推向一起,看她们激烈与和缓的爱欲纠缠,在种种苦难下挣扎不休,伤人自伤,常是矛盾怆然。
两难,两难...
此界安得两全?
只盼,再不要落入那等绝境,快些让春风化暖,莫当冰川。
肩胛骨一阵阵钝痛似浪潮涌来,快几分唤醒了她的意识,忽觉眼眶发烫,滚了滚哽涩的喉咙,强颜轻声道:“有些疼...”
紧箍的力道顿松,顾晓梦按着她的肩犹豫一瞬,克制住检查的心思,才收回手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如火焰陡而被水淹灭般的惶然无措,又迅速被冷漠掩盖。
没有等来李宁玉的恼怒或斥责,令她有些意外,亦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轻松,而被情绪抑制的理智渐渐重新回归。
几次深呼吸调整杂乱的心绪,又担心自己是否真将人伤着了,最终却只强硬地将一切皆压入心底,转过身不再多瞧一眼,亦当这场争吵暂时告一段落。
一次激烈的争端竟因一句状况外般的“有些疼”作为结尾,属实不上不下,戛然而止,但两人都为此松了口气。
矛盾难解,但爱意尚未被消磨,每次吵架对二人都是一场折磨。
不远处安静如鸡当透明人的司嘉见她们没了动静,总算将悬着的心放下了。
太吓人了阿西!她是喜欢看美女吵架,可也不是这个吵法啊,搞得她这个旁观的都看得心惊胆战!
轻手轻脚走近,她硬着头皮打破这古怪的气氛:“内个...咱们还去奉神庙吗?”
“去。”顾晓梦漠然开口,唇角提起丝残酷的淡笑:“去看看是谁死了。”
“阿x...”司嘉捏紧拳头闷哼一声,硬生生将脏话吞了回去,小心脏微微颤抖。
感觉吵完架后这女人更变态了怎么回事!
李宁玉不动声色地揉了下肩膀,低着眸未作声,只在心中叹息,祈祷她们万不能走到无法回头的那一步。
...
后半段的路程格外安全,环境也变得与普通的小村庄无甚差别,静谧中时而响起几声蝉鸣,月光照耀下,平凡而安宁。
顺利来到奉神庙附近,不足五十米,路过两座房子中间的小巷,几人脚步兀而一顿。
那边传来了极轻的呼唤声。
“喂,这里...这里...”
她们转过头,看到三个男人从漆黑小巷钻出到月光下,暴露出一身狼狈。
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以手臂为主,应当是被狼怪咬了,血液浸透衣服混着泥土,灰头土脸的。
辨认出这几人身形,司嘉还是多此一举地挨个扫过,许文、李军国还有孙志伟,田乐那个小胖子不见了。
“田乐他...”
“被一个狼形黑影叼走了...”许文扶着额沉闷地开口。
他们一路一边抵挡一边跑,最后实在打不死,便只顾逃跑了,田乐速度慢落在了后头,当场便被狼怪咬住跑远。
司嘉顿时静默。
虽然彼此都是初识并不熟悉,但同病相怜沦落到在试炼场中求生,难免会有物伤其类之感,若非自己运气好跟着两个强得过分的女人,估计也不会比他们的处境好上多少。
气氛有些沉重,许文蹭了蹭脸上的灰土,细一看三个女人,才惊觉这三人无人受伤受伤不说,还衣冠整洁,完全不像被追杀了一路的样子。
“你们...没遇到怪物吗?”他犹疑着问。
“遇到了。”司嘉抬手蹭了蹭脖子,转头看了眼身旁两个面无表情的女人,无奈地摊摊手:“她们太厉害了。”
虽未细说,但几人都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她所言之意,当即眼神一变,皆是惊疑不定。
“那狼怪是不死的,你们怎么...”震惊之下,连很少说话的孙志伟都诧异地小声开了口。
但不等几人回答,就有人先一步替她们说了。
“郁宁不是过完第五场了吗,应该攒了不少道具,现在都用光了吧。”李军国眯了眯眼,显然很是怀疑。
按照这人的秉性,合理怀疑他就是看不起女人,不相信女人能纯靠身手撑过狼怪半小时的攻击。
司嘉额角一跳,骂人之心蠢蠢欲动,但想到之前李宁玉的“教诲”,还是忍耐些许,克制地吐出两个字:“傻逼。”
“你!”李军国又陷入了之前无话可回的境地,且还怕继续招惹再次被喷得狗血淋透,一时僵持住了。
嘴欠的人上赶着找骂,他的两个队友才脱离死亡危机,尚存阴影,也没心力去阻拦,最终还是李军国尴尬地败退下来,安静闭了嘴。
许文垂着眸眼底微黯,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没再说话。
顾晓梦只好提了一句:“去奉神庙。”
这才是他们今晚出门的主要目的,其余的他们不问她也懒得说,总归对任务没什么影响。
六人沉默着再次动身,片刻后便见到了庙宇门口守着的四个男人。
与此同时,那四人自是也瞧见了他们,顿时动作着戒备起来。
然不等他们说上一句话,李宁玉倏而拿出一张隔音卡用掉,隔绝了二十米内的声音传播。
“动手吧,直接打晕。”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纤瘦身影矫捷地暴起直上,一个照面一巴掌打晕了一个男人,四秒眩晕,再往后颈补上一手刀,令其咚的一声倒地,晕得透彻。
众人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司嘉顿时也冲上前,“快!别让他们跑了!”
若是跑出隔音范围闹出动静,把村里人都引出来就遭了。
三个男人当即一哄而上,与挥舞起长棍的村民混战起来,随后平均几秒钟被顾晓梦一掌劈晕一个,这些满身横肉身体素质够不上平均线的村民对她毫无威胁力。
待四个村民躺倒一地全晕了过去,李宁玉才上前善后,一人塞上一颗低级记忆混乱药,待到自然苏醒,无人能记起现在所发生之事。
这次她甚至不曾上前,顾晓梦总该满意了。侧眸暗暗瞥她一眼,却见人似无所觉,照旧表情冷淡,又敛下眸无声轻叹。
任由村民躺在这,众人径直推开门走进庙宇,李宁玉拿出一个超强光手电筒,将房间照亮。
屋子大而空旷,入目竟是一个硕大的狼头雕像摆着靠后墙的正中央,雕像似是木雕,上了灰色染漆,连皮毛都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眼眸是两颗不知名晶体,正泛着幽幽绿光,诡异渗人。
“阿西,什么鬼东西...”司嘉寒毛骤起,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这玩意不会就是那个狼神吧!”李军国蹙眉肃目。
“离远点,这东西感觉会很危险。”许文出声提醒,眼神忌惮。
“有照明物的都拿出来,先找找有什么线索吧。”李宁玉语气淡淡,握着手电筒观察寻视。
房间被四个试炼者的照明物映得通亮,这地方没什么摆设,近百平的屋子竟只在墙边立着这一尊狼头雕像,一眼便能望尽。
几人不见有异,本能存了轻视之心,觉得线索多半就在那狼头雕像之上,搜索也并不用心,半晌过后一无所获。
司嘉看那双冒绿光的狼眼看得瘆得慌,时间久了不安便开始转为暴躁,对那雕像扬眉眴目的,恶狠狠道:“线索肯定在这雕像上,要不我们把它摔了看看,说不定能找出什么。”
许文眸光一烁,望着雕像若有所思。
“不可冒进。”李宁玉立刻摇头否决,告诫道:“在穷途末路、再也找不到任何线索之前,不要对与任务息息相关的重要物品做出铤而走险的破坏性举动,容易使事情脱离掌控,发生难以预料的危险。”
“哦。”司嘉撇了下嘴,也冷静下来了,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对着这空旷的房间无从下手。
许文亦闻其所言,低头敛眸,走远几步将神情隐入黑暗,无人知其所想。
顾晓梦手中抛着颗夜明珠,不急不躁地绕着墙面走着,不放过每一寸,仔仔细细地搜寻,此时已经观察完大半。
对于一个合格的间谍而言,毒辣的目光与敏锐度极为重要,大多时关乎于性命。
忽的,她在某一寸墙面前顿住脚步,缓缓蹲下身,眸光凛然地望着墙角的一处破损。
“来看这里。”
她出言提醒一句,随后伸手拨开那处破损的碎石块,从中轻轻扯出一块破烂的布料摊在地上,似乎已过去许久,纤维变得很脆弱了。
李宁玉第一时间走到她身旁,蹲下身伸手欲触,却又被她轻拂开。
“不要乱碰。”
怪脏的。
李宁玉哑然,却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收回了手,见人以一根指头翻动布料,似很是嫌弃一般。
余下四人也凑了过来,围城一个圈弯着腰查看。
将布料铺平整,那上面已经模糊的字迹随之显露出来:
[与吾夫结发十年,育有一女,奈何吾夫狠毒,欲令吾代其老母而死,吾反抗不得,然心极恨,遂记于此,诅咒吾夫不日即下地狱!]
字迹虽然模糊,但还是勉强能瞧出个大概的,顾晓梦逐句看完,将其转了个方向正对李宁玉。
站在顾晓梦身后的司嘉也看完了,拧起眉似有所觉,“这是...”
“那位老婆婆有一个无父无母的孙女。”李宁玉淡声提醒。
“对!”司嘉猛地一拍手,有些激动:“这不会就是她的儿媳妇留下的吧!”
李宁玉微颔首:“多半是。”
目前她们接触到的特殊村民,唯有那一位老人能称得上是“老母”,试炼场不会给一些无意义的线索,这猜测大概率不会有错。
“明天去试探一番就能确定了。”顾晓梦拎起那块布放进道具栏,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土,“不虚此行,又抓住了新的线索,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