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将自己的性命握紧些,在试炼场就只可浅眠,她经历上百场试炼,习惯早已深刻入骨。
这次她无上个副本的好体魄,一日下来身体疲惫,但精神依旧本能地无法松懈,睡眠轻浅,早在顾晓梦靠近时就已将她惊醒。
那些轻而又轻慎之又慎的小动作,她也感知得清楚。
白日的冷漠与伤人锐刺仿佛在此时尽数卸下了,难掩的依恋透过手上那一小块接触传递至心头,涩然的钝痛。
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顾晓梦的矛盾,一面极力想将她推远,一面又在无人知时小心翼翼地靠近。
以往一直当她是因太过愤怒,不肯原谅自己才会满身尖刺欲将她逼退,或说些伤人的话故意加以报复,可此时又觉得似乎不太像。
短短四年,晓梦成长得太过迅速,她已难以猜透她的心思,却依旧被她表面所呈现出来的一切牵动着。
一如此刻,那满怀酸楚的矛盾亦成乱线缠上她的心头,勒紧至割破血肉,在困顿微恍的意识中鲜明昭彰,令她的躯体仿佛被冻结,灵魂却痉挛地疼痛着。
此地再重逢,她好像常常在道歉,纵是当前,也下意识便疚意浓重地生出道歉的念头。
但直觉第一次告知她,那三个轻飘如纸的字,对于如今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全无用处,晓梦似乎...也丝毫不需要她的道歉。
晓梦...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这困惑比此场试炼的迷雾还要厚重,心思难解,仿佛只一墙之隔,又好似距之千里。
若她此时“醒来”,那便是个顶好的询问机会,但她却是不敢的。
一旦将此事戳破,只会有两种可能,或转换态度,或推拒变本加厉,她心知...多半只会是后者。
与其将这难得的静谧打破,不如装一次糊涂,好好享受这段犹如偷来的时光。
月光斜斜透过细密的睫羽,瞳眸疏影阴翳斑驳,莹润的清泪悄而盈满,不堪重负般倏而滑过眼尾滴入发丝间无影无踪,只余一道清浅水痕,宛如不慎暴露给夜色的一丝苦楚 。
情之一字,总是酸苦深重,却令人甘之如饴;毕竟品得那一丝甜,便能抵得去所有苦。
睡意渐深,这将是李宁玉进入试炼场后第一次能安心落入深眠。
...
夜深人静,一声凄厉的狼嗥兀在村中彻响,李宁玉陡而睁眼警觉地坐起身,眼底初醒的迷蒙在两次眨眼后迅速散去。
入眠前伴在身侧的顾晓梦早已回到椅子上,此时同样警惕地站起,手里握着一把纤薄似银翼的锋利匕首,呈防备姿态。
“怎...怎么回事?!”司嘉睡得迷迷瞪瞪一下子弹坐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先一阵慌忙地开口。
村子里怎么会有狼?那狼神都成神了还要嗷嗷叫唤啊?
无人应答她,李顾二人皆凝神细听着外面的动。
那狼嗥一声过后便隐没无踪,再没有其他动静,甚至不见有被惊扰的村民出来查看情况,连林康夫妇那屋也无声响传来,好似他们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司嘉睁开眼借着月光看清她们的大致动作,也渐渐清醒过来,闭上嘴不再出声,悄咪咪下床和她们站到一起。
孤梦这女人不发疯的时候,还是令人很有安全感的。
半晌过后,顾晓梦转了下手中的匕首,利落收刀入鞘,低声道:“没动静了,正好时间也差不多十二点了,我们出去瞧瞧。”
李宁玉轻轻颔首,没有异议;司嘉虽有些小慌张,但也不是什么胆子极小的人,况且跟着这俩人应当比自己一个人留在这还安全些,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三人以顾晓梦为首,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朝外走去。
来到院落,抬头望向天空,却见那轮明月不知何时被蒙上了一层淡淡赤红色光芒,妖异而诡谲,在黑沉死寂的深夜里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几人脚步一僵,顿觉脊骨窜寒,泛起一阵不安。
“阿西...”司嘉没忍住打了个细微的激灵,脏话脱口而出,又压低了声音道:“什么情况啊,狼人要变身了?”
顾晓梦不予理会,攥紧手中的匕首,身体微调整成防御姿势,以略快的速度带着二人离开院落朝村尾奉神庙走去。
月光黯淡,却不明为何路边稀疏的树影摇晃着十分明显,怪异而诡秘。
三人精神紧绷起,一路寂静唯有脚步声轻浅有节奏的响起,在土路中踱步,哒哒,哒哒....
走过半程,似乎相安无事,却忽觉脚步声中混杂了另一种闷闷的奇怪微响,好像肉垫接触土路的细小踩踏声。
顾晓梦和李宁玉脚步遽而顿住,走在最后的司嘉紧急刹车,好险没撞到前面。
她抱紧胳膊紧张地小声问:“怎么了?”
“有东西跟着我们。”李宁玉平静回应。
“...!!?”司嘉头皮一炸,猛地往前窜了一步直接贴到李宁玉身上,目光慌里慌张地快速向四周扫视,“哪哪哪呢...?”
然不等她发觉什么异样,却忽觉衣领一紧,当即被勒得翻了个白眼,身体不受控地被拖着向后踉跄了几步,直到远离李宁玉后才觉脖颈一松,顿时捂着脖子一阵猛咳。
“咳咳咳咳...你...有病啊!”
突然来了这么一遭,将司嘉的恐惧都吓没了,恼怒又无语,暂忘了对顾晓梦的忌惮,下意识骂了一句。
顾晓梦凉嗖嗖地瞥她一眼,见人表情一僵似是清醒过来了,也懒得与她计较,凝神注意着周边的变化。
“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轻应一声,李宁玉忽而低头望向地上极难分辨的淡淡影子,眸光渐凝,缓缓启唇:“应该..是狼。”
顾晓梦眉头一挑,回头顺其视线看过去。
只见那在黯淡月光照耀下映出的几人的影子中,竟浮现出一道浅淡近乎透明的四肢触地动物样式的影子,尾巴低垂,头部嘴巴大张露出獠牙,萦绕着极其浅淡的血色,诡异至极。
那影子的躯体还在微微起伏,似在喘息,仿佛意识到几人不再走动,兀然影子变幻转过了头,直直望向三人。
几人浑身一寒,好似瞬间被一双凶恶的野兽之眼盯上,眈眈而视,伺机攫取。
“...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司嘉蓦而往后退了几步,缩在两人后头,出乎意料地没有太过害怕,应当是因为前面那两人看起来实在太过镇定。
“先试探一下这是无形之物还是有形之物。”
李宁玉往影子相对应的地点扫了一眼,其恰好在自己和顾晓梦所站的位置中间,被她们二人各占了一半。
这样来看,它的主体就是这道影子,而非现实中的实物,但不知这影子是否能被攻击到。
顾晓梦转了下手中的匕首,陡而一声清响极迅出鞘,轻抛至空中反手相握,旋即蹬地一跃,裹挟这风声朝狼影刺去——
那影子竟就地一滚躲闪开来,而后朝上方散逸,如黑雾般在空中凝成一道诡诞的黑色狼形怪物,眼睛处缭绕着血红,死死盯着她们,獠牙处滴落如口水般漆黑的雾气,脊背弓起蓄势待发。
“牛啊,2D变3D...”司嘉目瞪口呆地喃喃,不忘又朝后退了几步。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会蹦迪的柔弱小女孩,还是不给两位拖后腿了吧...
顾晓梦皱着眉抬眼,将匕首从土地里拔出来,随意蹭去灰土,以防御姿态缓步向左侧迈出一步,将李宁玉挡了个严实。
正欲上前试探一番这怪物的底细,身后李宁玉突然走过来拽住她的手臂,正色出声:“别过去,用你的猎枪。”
“怎么了?”顾晓梦不敢回头双眼紧盯着狼怪的动向,不解地匆匆问:“你看出什么了?”
谁知李宁玉却是摇头:“没有,不要近身搏斗,容易受伤。”
言语关切意味明显,顾晓梦心脏一颤,眸光静凝几瞬无言,过后却木然往上扯了扯唇角,漠然冷讥:“你觉得我还敢在你面前拿出猎枪吗?”
死亡前身上携带的物品会随之来到这里,与主人锁定,哪怕丢掉也能随时从道具栏唤出,否则她早该将那枪卖了,换积分买一杆新的。
身后几息不见有回音,许是无言以对,顾晓梦本想先将之抛至脑后,趁着狼怪未发动攻击,先下手为强。
这东西体型与正常成年狼大小相近,顾晓梦不曾轻视,但也没有多么畏忌。
然而不等她上前,左侧忽冒出一柄手枪,枪口正对准狼怪,纤指微动将欲扣动机板。
顾晓梦瞳孔倏而一缩,紧忙暴呵出声:“李宁玉!”
怒气腾腾又仓惶的声音陡然冲进耳中,李宁玉受了惊身子本能地颤了颤,欲按下的机板也将将停住。
转眸望向顾晓梦横眉怒目的模样,怔愣着反应了一瞬后快速将手枪塞到她手上,旋即后退半步投降一般稍举了举双手,无奈低声妥协道:“给你,我不出手。”
其实她该解释一下自己没有那么柔弱,孤身闯过三百多场试炼,可并非单单只靠运气,光是她攒下的道具,也不至于让她死在一头狼怪上,所以哪怕她出手吸引了狼怪的注意和仇恨也不会有多么危险。
但...以她对晓梦的了解,这人多半是听不进去的,两次死亡许是已经吓破了她的胆子,若自己再犹豫一会,她估计会来夺枪,且事后又要恼上一阵,从冷嘲热讽变成阴着脸不理人了。
可惜自己种的苦果,再难捱也得受着。
顾晓梦掂了掂手枪,这才算满意,还不忘再警告地瞪她一眼,再回过头看向狼怪。
然也就在这瞬间,那狼怪似是看中了此时两人的松懈,陡而起跳朝此处爆冲而来!
顾晓梦心跳一滞,顾不得别的先一掌将李宁玉推开,而后一矮身翻滚着险之又险与狼怪擦身而过,旋即快速挺身而起,反手握匕径直与再次冲来的狼怪对上。
纤薄锋利的匕首重重砸在那黑雾凝成的狼牙上,如水入热油般滋啦一声,匕首竟穿透黑雾径直将其劈成两半。
可顾晓梦非但未放松,反倒更加心生凛然,果然那黑雾不过几个瞬息就如被切割开的粘稠水流般再次蠕动着复原。
这东西是不死的吗?还是自己没有攻击到它的弱点?
来不及多思,她快速后退几步,抬手先将手枪丢回给李宁玉,肃声命令:“躲远点!到司嘉那边去!”
李宁玉接住手枪,侧头瞟了眼躲得有十几米远的司嘉,蹙着眉眸色发苦。
她不能听顾晓梦的话,若离远了她的道具囊括范围不够,万一晓梦遇到危险自己根本来不及相救。
可不照做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她此刻的心情便如古代中那迫不得已必须违抗皇令的下属,明知下场必然惨烈,还非做不可。
暗暗苦笑一声,脚下半步未挪动,反而抬起手将手枪对准狼怪随时准备开枪支援。
只盼着此事结束后,顾晓梦能发发慈悲饶过她这一回...
但以那边与狼妖缠斗着还不忘频频投来视线眼欲喷火的人来看,估摸是不太可能了。
顾晓梦似是将火气都发泄在了这个打不死的狼怪上,变着法的给它肢解,这要是个有实体的狼,都得被剁成肉泥了。
只是这东西真杀不死还没有弱点,实力倒是和普通成年狼差不多,应付起来不算太艰难,可若一直这样下去,体力终归是会撑不住的。
已经缠斗了近半个小时,狼怪始终不见任何虚弱,只在被砍成几半时需要五六秒重新凝聚躯体,顾晓梦能趁机喘口气罢了。
李宁玉站在一旁半秒不挪地紧盯着狼怪观察,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却突然放松下来,低下眸似悲悯地叹了口气,开口对顾晓梦道:“再撑一会儿,应该快了。”
顾晓梦又一匕首削掉了狼脑袋,呼吸有些粗重地喘了口气,闻言转眸不解地看她一眼:“什么快了?”
然下一瞬,不等李宁玉开口解释,忽听又一声长长的渗人狼嗥在寂静中彻响,那狼怪黑雾重凝的动作陡而止住,颜色竟渐渐消退浅淡,而后重新融入地底,连影子也消失不见。
抬头望天,那被红光蒙住的月光再次恢复皎洁,清辉倾洒下来,将黑暗的环境照亮许多。
一切似回归平常。
“这是...?”司嘉见危机解除,捂着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脏慢腾腾地挪过来,“已经没事了?”
这鬼地方可忒吓人,在反封建迷信的社会主义国家中生活二十一年,哪里见识过这场面,简直颠覆了她的三观!
顾晓梦不答,只是收回了匕首双手抱臂,神情淡淡地睨向李宁玉,唇边挂着丝渗人的冷笑。
李宁玉脊背微僵,欲盖弥彰似的将脸偏向另一侧,不着痕迹地悄悄咽了下口水,才若无其事般解释起方才的话:
“我方才观察过,那只狼怪浑身没有任何弱点,确实是一道不会受伤的幻影,若是试炼者身手差一些,道具不够多,不用多久就会被耗死;毕竟这也是个新手本,少有几个普通人能够有与野兽打斗且完全占上风的能力。
但试炼场是不会给出一条死路的,我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这种狼怪,不光我们,其他试炼者应该也遇到了,只要达成一定的死亡人数,幻影就会自动撤离...半个小时,那几个人应该也撑到极限了。”
“我的天,所以是必须得有人死不可吗?!那要是清楚规则的话,撑不下去时会有人推别人出去挡刀吧...”司嘉惊诧地睁圆了眼,手下意识地抬起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不是那种对人性抱有天真念头的傻白甜,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件事,顿觉心头一阵发寒,小心翼翼地瞟了眼这两人。
郁宁应该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但那个疯女人...万一真到了就剩她们三个人必须死一个的地步,自己多半要完蛋!
不过目前倒是没有比跟在她们身旁更安全的地方了...
阿西,她命怎么这么苦,二十一岁大好年华英年早逝,死都死了又来到这鬼地方参加试炼,到底是哪个混球诅咒过她不得好死!看自己不骂完他祖宗十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