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大婚的前日晌午。
在亲军司常年造访的铸铁铺子,老师傅停下手上活计,拿汗巾抹走脸上的汗,他重复了一遍:“短剑?”
季忠点头,两只手在那比划,嘴上也停不住:“前些日看见街上有人拿着这般长的短剑,我觉得稀奇得很,借来试了试,握起来轻巧,剑刃极快。所以想着找您做这样的稀奇玩意儿。”
阿明也在旁边故作模样:“只可惜大人试剑太鲁莽,剑没怎么着,倒把那人惹恼了,一把夺回自己的剑就走了。”
老师傅听完,眯起眼睛微微仰头,竟哈哈笑了起来:“大人,那人肯定不是个公子哥吧。”
季忠给阿明递了眼色,阿明会意,接着问道:“老师傅怎么知道?”
老师傅摘下油乎乎的汗巾放在一边,拿起块生铁凑到两人面前:“短剑是轻巧,但没有那长剑佩在身上美观,公子哥们是不会要的,大人遇到的那人,应该是做采药攀岩的营生。他们用的短剑,不仅制作要求要高,连铁水调和都要万分精细,这种短剑的剑刃锋利,剑身却纤薄如纸,攀岩采药用它是再合适不过。这几年京城没什么人做过这种短剑,大人想要好些的可以托人去临安问问。”
季忠对这个地方已经十分耳熟了,他若有所思,再次向老师傅确认:“临安?”
老师傅继续说道:“就是临安,近年因地势和交通便利,临安已经成了采药人和药商们集中交易的地方。所以,临安那些的打铁铺子也做起了采药人的生意,故临安产出短剑较多,而且更加纤薄锋利。”
季忠点头,阿明追问:“京城繁华,人来人往众多,就没有人要买这种短剑吗?”
老师傅摇头,长长叹了一气:“京城繁华,地价昂贵,物什较其他地方比起来贵三成不止,采药人怎么可能跑到这儿订做短剑呢?”
从铸铁师傅那出来,季忠只身赶到楚家时,正是未时三刻。
他要见的,还是李商。
过了中午时分,天便已凉下来,凉风阵阵,季忠身体较常人硬朗结实,竟也打了个寒战。
李商细心,捧来一青色外袍递给季忠,关切道:“尚是初春,季大人只着两层单衣,不要着凉了。”
季忠道谢,接过外袍披身上。他有些出神,李商面容俊秀,文质彬彬,或许正是楚桐良配。
“大人?”李商又亲手端了茶盘过来,给季忠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递了过去。
季忠手里攥着茶杯,心里编排一番说道:“前些日子,我们亲军司夜巡,在楚家附近发现了一黑衣人,但是没能抓住。”
李商行礼道了声谢,正言道:“那日大人走后,便听岳父说过,季大人英勇,护了楚家周全。”
季忠摇头:“三月前,京城有十二家大户上报失窃。案情记录上写着,窃贼每每黑夜出动,行为怪异,偷得东西虽然贵重,但是面对那么多贵重东西也只取一件,府尹长官分析,是同一人或同一团伙所为。”
李商笑了:“大人来这,是想和在下探讨案情,推敲一番吗?”
杯里茶水变得温润,瓷杯也凉了下来,季忠盯着杯内翠色茶水,说道:“先听我说吧。”
“正好是三月前,阁下自临安而来借住楚家,京城十二家恰巧在这个节点先后失窃。我们发现黑衣人持临安短剑出现在楚家附近的两日前,阁下又恰巧与楚家长女楚桐订下婚约......”
李商面色平淡,打断季忠:“可大人证实过,在下并不会武功。”
季忠放下杯盏,心情平静:“我认为,阁下应该认识这个人。”
李商迎上季忠目光,没有恐惧,也没有退缩,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楚桐心仪于阁下,你们不日便要大婚。阁下高才,新晋进士,不日便可赴任,可谓前途无量,何必为了一个小盗贼坏了好前程呢?”
李商面色如水,只见他起身行礼,正色道:“在下不才,那些巧合恕在下百口莫辩。其一是岳父已然言明,楚家未曾失窃。其二,在下虽不能言明黑衣人身份,但在下可以肯定,那夜的黑衣绝非偷窃的盗贼。当下时节,诸多疑问,大人肩负职责查案,对我有所顾忌理所应当,查案溯源,求的是证据,断的是真相,在下相信大人能够护佑无辜之人,还我一个清白。”
季忠看着李商,他言色凛然,谈吐颇像自己的父亲季汶。
李商楚桐新婚之夜,雪未曾停。
楚家前院,袭击宾客的弓箭手伏在房顶对众宾客放箭。听到动静右陶匆忙赶来,突袭揪住了两个弓箭手,烟花示警后,赶到的亲卫和阿明内外夹击,又先后制服了六个人。
被抓住的八人自知逃跑无望后,当场服毒自戕。
后院,新郎李商暴毙在新房庭院。
据楚桐等人所言,新郎李商一进新房后,便驱走屋内屋外的长辈女眷,连值夜的侍女都没留,可李商还没坐下,前院竟又派人喊李商回去陪酒,李商应下后急忙跑出新房,下一步却死在了新房的庭院。
一夜风波,天刚蒙蒙亮,仵作还没赶到,季忠先简单的验查了李商尸身,无明显外伤,嘴唇青紫,口鼻处黑色血块堆积,大概率是被毒死的。
一夜未睡,季忠并不疲惫,只觉头皮发麻,脑子里一团浆糊,他轻声问楚桐:“李商咽气时,你可在场?”
楚桐哭了一夜,早已脱力,虚弱倒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在的,当时还有一人。”
季忠不由心生疑窦:“洞房内外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
楚桐抬眸,声音凄厉:“当时夫君尚有气息,蜷伏在庭院的青石板上。那人在一旁,被夫君拽住。看见我从新房出来,那人急忙甩开夫君跑去了前院。”
不安感在心里滋生蔓延,季忠似乎猜到了什么。
“那人长什么样子,可有什么明显特征?”阿明追问。
楚桐泣不成声,语句断断续续:“一身黑衣,瞧不着面容,身形身量应与我差不多,手里还攥着一把剑。”
楚桐继续抽噎着比划道:“那剑有这么长,应该不足两尺。”
春夜的降雪已停,清晨阳光渐渐透进毛绒绒的积雪里,透过银杏树洒在李商脸庞和身上,给他镶上了金色的轮廓。
季忠在一旁看着李商,他身上只穿了两层单衣便跑出了新房。
季忠给他盖上了自己的大氅,仍防不住冷意爬满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