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十二家失窃、楚家瞒报、黑衣人、胡缨、李商……

季忠铺开所有线索,汇成脉络绘于纸上。

他观察过亲卫的伤口,伤处虽不致命,但四人中有两人被伤及脚踝上的跟腱,另外两人右腕相同位置也有相似的剑伤。

“筋腱乃武人生死命门,一旦受损或尽断,致使动作无力,那么他在搏斗中就会失去先机。”阿明在旁边喃喃。

“大晚上的,这四人筋腱的位置被砍得这么准,此人应该有些医术底子的。”季忠扶额肯定道。

只是数日前,京城之内在册的医师大夫皆已探查一遍,没打听到一个身法凌厉的。

御医?季忠心想。

算了。季忠摸了摸后颈。

阿明站在一旁,捏着下巴分析:“京城统共数十万人口,懂医术者庞然众多,又有许多富人家在府中养几个医师大夫,但在家籍录入时又因手续繁琐,很多人家只将这些人化作家丁,大人要不要摸排一下?”

季忠将案前文件一摊,捂住脸,闷闷道:“我借调档籍查案已经是僭越了,如果再惹怒那些人,届时这些大人物在圣上那参我一本,这案子也不用查了。”

阿明偏头,也陷入了沉思。

五尺三寸,身形瘦削,不到两尺长的剑……

剑?季忠回过神来,那夜月色虽好,到底是晚上,光色朦胧阴晦,那把剑挥来仍有明亮的冷光,可见其铸铁工艺非凡。剑意指风骨品行,深受仕家公子哥们的喜欢。季忠记起儿时,一个地方小参将来府上做客时,曾拿来一尺长的木制短剑送他把玩,而成年公子佩得长剑最短也是三尺长。

“孩子……”季忠脱口而出。

阿明啊了一声,问:“什么孩子?黑衣人吗?”

“不,”季忠拿来整理的脉络图,提笔作注,边写边解释:“黑衣人的短剑不足两尺,做工精美。京城公子哥喜佩长剑,铸铁铺子怎么会专门钻研这种奇怪的短剑。”

阿明接过话:“所以我们可以从短剑入手。”

季忠点头:“当时我未曾察觉,只知道身前软甲被那把剑轻飘飘划过,事后才发现软甲被划开一道口子。黑衣人如果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与我们交手时为何不用刀。他的身形正可以弥补耍刀动作大开大合的不足,但她用得是剑,还是相比长剑而言更轻巧的短剑。”

阿明一愣:“女人?”

“无论用刀用剑,皆不在一日之功,那人功夫你我看在眼里,不借蛮力的同时既能制服于我,之后又能同时抗衡三名亲卫,可见此人既有身手,又有交手经验,但那夜情况如此紧迫,此人却并未下死手将我们置于生死险境。一来此人并无杀心,二来……”

“气力有限,有可能是个女子。杀人说来容易,但我这种参过军的人明白,刺杀取人性命是很费力气的。”

“我记得,你成家了。”季忠抬眼看向阿明。

阿明挠挠脑袋:“孩子都一岁了。”

难怪这么了解女人。季忠内心嘀咕了一句。

肯定心中想法后,季忠起身收拾东西并吩咐阿明:“既然问题出在剑上,我们先去亲军司的铸铁铺子里查查剑。”

阿明似是回想起什么,从怀中左掏右掏出一信帖,又拿出一红色请帖:“对了,今日大人家中的何老竟跑到我们亲军司这边,说是给你的。”

季忠心里了然,他怅然接过两帖,一个是早已替他写好的,要递给宰辅外孙女赵任兮的聘书,另一个,是楚家的喜帖。

季忠苦笑,楚桐要和别人成亲了。

几日后,楚桐李商大婚。

这日楚家好生热闹,来来往往的宾客侍从们在各院之中穿梭,人声吵杂,阿明掏了掏耳朵,拉住季忠衣袖,难为道:“大人,这种场合带我过来不太好吧?”

季忠回头,严肃道:“跟上我,先别乱跑。”

楚家各处皆是灯笼满院,红绸拉得密集,映得众人脸上生气蓬勃。天色渐浓,厚重云朵滚滚爬着,凉风渐起,红绸被吹得作响,季忠看阿明拘束得很,开始宽慰他:“上回楚家寿宴,我还带了两个我自己刚认识不久的生人进来,这次楚家喜宴我正经接了喜帖,你我同袍,一起过来有什么不对?你只顾一旁看着便好。”

阿明有些紧张,嗫嚅道:“可是今日人家成亲,我们就这么过来查案,怕是也查不出什么……”

季忠看向阿明,一字一句的问:“要不如我申个监察令,把这围得水泄不通,将这大院宾客全堵里面,然后一个个排查一遍?”

阿明语噎,没再多言。

李商的父母早早离世,李商本人孤苦,也没什么兄弟姐妹。季忠和阿明钻入人群,听到旁人这般窃窃私语。

夜色已沉,唢呐声起,李商和楚桐这一对儿,男红女绿的装束,般配养眼,新人在众人簇拥祝贺下大婚礼成,新娘被送入后院,李商则被拉回宴席陪客。

季忠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楚桐,开始环顾四周宾客。

他看到了胡缨,她身边那个佩剑的应是右陶。

季忠行过去,冲胡缨拱手施礼。

胡缨脸色并不太好,说话没什么气力,但见了季忠还是强忍笑言:“季公子多礼,原以为今夜这里失意的只我一个。”

季忠还未说话,后面跟过来的阿明看清胡缨后脸色大变,竟扑通一声先朝她跪下:“赵姑娘。”

季忠一吓,以前怎么没发现阿明这么狗腿子。

胡缨连连后退,借灯光看清阿明相貌后,推了右陶过去扶人,感叹道:“夫人和令郎呢?”

“托赵姑娘的福,一切皆好。赵姑娘的恩德,我们一家未曾忘记,如今有幸再见,只盼赵姑娘愿透露自家大名,届时我们一家定携礼谢恩。”

胡缨听毕轻叹,自嘲道:“不必了,再过些时日,直接去季大人府上吧。”

阿明不明所以,看向季忠。

季忠努力扯了扯嘴角,指指胡缨又指指自己:“胡缨姑娘本名赵任兮,乃宰辅大人的外孙女,我家昨日那封聘书就是送到宰辅三公子那里的。”

胡缨淡然道:“聘书三舅应下了。”

庭院中宴席之间,宾客酒意正浓,楚建携子楚南年正一桌桌敬酒,季忠和阿明默默坐在角落,未敢沾杯。

李商不见了,许是去找他的新娘了。

想到这,季忠不太舒爽,遂凑到阿明耳边问:“你们一家同宰辅外孙女怎么回事?”

阿明抓耳挠腮想了想:“说来话长,我未曾想到胡缨小姐就是赵姑娘,以后再向大人详细汇报。”

季忠点头,他突然感觉耳边嗡嗡作响。

自己年纪轻轻的怎会犯头疾?他晃晃脑袋,发觉不是耳鸣。

远远的,密集的,紧绷住的声音。

蚂蚁啃咬般的麻意漫漫爬上后背。

不好!他边拽住阿明冲向厅堂,边朝人们大喊:“都躲起来!”

话音未落,密密麻麻的羽箭从上空攸然落下,有人中箭倒地后,宾客们哭喊一团,躲避不及,互相推搡哭喊着。

桌椅倾倒,酒壶杯盏被砸向石板上,碎裂的声音在人群中一次又一次的炸开。

季忠气急自己无能,暗骂一句,掏出火信子,从厅堂中探身,点燃了红色信号的烟花。

箭雨停了。庭院、走廊内,中箭者大有数十人。

季忠安顿众人,又担心会有下一波的箭雨,人们哭泣着惊慌低语,他看见了倒地的楚南年。

楚南年挡在父亲楚建身前,被一箭自后背穿心而过。

季忠气血上涌,忙上前扶他,可已经没有气息了。

楚建也倒在一旁,奄奄一息。他被后刺一刀,用力喘气,喃喃说着什么。

季忠放下楚南年,低头凑在老人耳边。

“楚桐……”老人气息断断续续。

今夜格外冷。

季忠一步步寻到新房的方向时,碎雪已在石板路上铺了薄薄一层。

眼见处尽是苍白。

新房的窗仍亮着,未见人影。

季忠心里一阵不安,喘气加快脚步。

雪仍在下。

有人在低泣。

季忠循着声音,在新房前的银杏树下,找到了仍戴着翠玉金缕头冠的楚桐。

她披着李商大红外袍坐在地上,雪已覆上她的冠、她的发,还有那殷红的外袍。

听及脚步声靠近,楚桐惊恐抱起怀里的李商,腮边泪水未干,随这一动作洒落在脚边薄薄的碎雪上。看清是季忠后,楚桐一双哭肿的杏圆眼睛再次溢出泪水。

“弓箭手至少有十几人,我抓了两个,他们全服了毒,其余的交给你们亲军司吧?”这时季忠身后响起了右陶的声音。

季忠看着无声流泪的楚桐,说不出话。

楚桐咬着红唇,娇艳的脸上泪水涟涟,声音颤抖着对季忠身后问道:“弓箭手?”

季忠回头。

确实是右陶,脖颈和护甲上都有溅落的血迹,他还扶着胡缨,胡缨形容虚弱,肩头也见了红,她一言不发,盯着李商的尸体,脸色惨白。

三月飞雪,越下越大,这个春天似乎又要离开了。

流泪,他们好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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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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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歌
连载中灵絮竺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