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缨生父姓赵,名修,曾在临安任个小武官的职位,颇喜刀枪中的学问,尤对江湖情谊颇为赞赏,即便只有这么一个独女,也要卷起侠气断肠的气势,取胡缨两字。
胡缨母亲谢仁抱着吮小手的女儿,叹言:“夫君率性先取了字,名就由我来定罢。”
精色内白,类可任兮。胡缨本名赵任兮。
赵修虽任朝中官职,却结交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江湖朋友。
谢仁居家教女儿赵任兮读书习字,待学到:“曾子曰: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谢仁便对女儿讲:“先辈说:‘真正的君子用道义结交朋友,通过交友辅助自己的仁德。’所以莫要学你爹,随便招些打杀的朋友往家里领,还整天在那胡乱研究江湖混迹学问。”
好巧不巧,赵修的江湖朋友咸成万提了一把大刀扛在肩上,悠哉路过母女书桌旁那敞开的窗,听到这般言论无奈倚在那:“赵夫人,你竟然教我们小侄女说这种话。”
看赵任兮好奇盯着他,咸成万便把大刀藏在身后,从布袋里掏出了半个胳膊长的东西,笑嘻嘻递过去:“小侄女,咸叔送你个好东西。”
赵任兮懵懵的伸手去接,谁知东西极重,竟将她连手带人坠得摔在书桌上。
咸成万也没意料到小孩拿不住,心虚的后退两步。
谢仁捡起来那东西,打开外面包裹的油布,竟是一把剑,气得不打一处来,拿起剑追上咸成万要打:“你们自己舞枪弄棒就算了,还来教我女儿,赵修他人呢?他人呢?”
长了赵任兮一岁的右陶把她从桌上扶起来,又把目光投向谢仁飞奔的身影,对赵任兮敬佩道:“身手真好。”
第二日,谢仁便请了书生李商进府。
初见时,李商正十七,青衣白面白纸扇,七岁的赵任兮看这玉树临风的模样,发出了“哇”的赞叹声。
谢仁看女儿如此反应,满意点头,对少年李商道:“我小女虽不能同男子一样乡考,但仍希望李公子能以此标准教她学问。”
恰好咸成万又从门前行过,他举起那柄剑对赵任兮挥了挥:“侄女,一会下课去找右陶啊,他教你耍剑哈。”
一只茶盏掠过李商,向门那边飞了出去。
谢仁扔完后,重新取了新茶盏端在手中,仍旧是一派温和模样:“一个学生是教,两个学生也是教,正好我家还有一男孩,还希望先生能一并带着。”
冷汗还未消,身后的咸成万早就溜之大吉,李商深吸口气,拱手答应了。
李商做了赵任兮和右陶七年的老师。
正是第七年,临安拱卫大夫赵修出城巡山时,失足坠崖,寻到他的残缺尸身都已是三日之后。
赵修意外身亡半年不到,谢仁因肺疾不治,撒手人寰。
赵任兮和右陶一样,成了孤儿。
赵家没落,咸成万无奈辞退李商,带着赵修官书、谢仁手信和赵家家产,将两人送到京城。
依着谢仁手信,咸成万将赵任兮和右陶托付给了谢仁的父亲,谢园洲。
在谢家临别前,咸成万还是掏出那柄剑送给了赵任兮,粗犷的男人依然如往常般乐观,他傻呵呵笑道:“侄女,我的义弟右陶就托付给你了,他日你若嫁人了,最好也把这小子带上,这样我日后能一起寻着你们。”
偌大的、复杂的谢府,大家来去匆忙,都知道唤她胡缨,又似乎为了回避什么东西,从来不唤她的本名。
两年后的深冬,胡缨倚在窗边,看右陶在院前扫雪。
右陶拿着扫把,一脸怨念:“你也动动,你院子这么大,我一个人啥时候能扫完。”
胡缨哦了一声,继续靠在那。
右陶看她心不在焉,提醒她道:“老夫人在给你看夫家。”
胡缨嗯了一声。
“她最近一直在提季尚书家的小公子,刚升上了京城的侍卫亲军司。”
胡缨没有接过右陶的话,突然自顾自说道:“李商科考,也来京城了。”
右陶沉默了会,嘟囔道:“都两年了,咋还念念不忘呢。”
右陶的扫把在石地板上面费力划拉了一下又一下,胡缨低声道:“他在信上说,我爹娘的死确实有问题。”
右陶猛然停下,抬头看她。
一侍女提了纸包恰巧路过,右陶噤声,胡缨却喊住那侍女:“小桃,怎么这般着急?”
小桃叹气:“季尚书家的小公子今日跑到我们府上来了,季尚书药方缺了味药,可是我左找右找,库中也只有这几服的量。”
右陶盯着侍女手上的药包没有说话,他看向胡缨,只见她神情恍惚,叹道:“也可惜他跑这一趟了。”
小桃又说道:“我听他们讲,这白花蛇舌草生在西南,京城本就稀少,现在又是深冬,更是难寻。唉,造化弄人啊。”
胡缨摇头:“不然,京城西南之地有户人家或许能帮到季公子,我告诉你,你待会送药的时候同他讲,也算我们做个好事了。”
右陶心里有些不安,他知道胡缨指得是谁。
没过多久,右陶便打听到了季家小公子同楚南年交好的消息,右陶每每潜入楚家寻李商时,还能远远的看到季忠和楚南年在雨亭里下棋,楚桐也会捧个小火炉,站在棋盘旁瞧着,三人有说有笑很是惬意。
右陶接过李商的信,看着远处三人随口说了一句:“李先生,你不觉得这季小公子对楚桐有意吗?”
李商顺着右陶目光望过去,点头道:“这确实应该注意一下。”
右陶挠头笑了笑:“这应该与我们的事无关,我多嘴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之后再悄悄的去楚家,别说下棋,右陶甚至没再看到过楚桐和季忠他们一起聊天喝茶,只见过几次楚桐远远的和季忠打个招呼,然后就回房了。
此事蹊跷,右陶当成玩笑同胡缨讲过:“李先生果然为你着想,若这季家小公子真与那楚桐情投意合,你同季家的婚事可就要黄了。”
胡缨翻着手中的书,眼也没抬:“你怎么还把我和季家的事和他讲了。”
右陶有些不乐意了:“还不是因为你把季忠引到了楚家,我才跟李先生说了来龙去脉。李先生也说过你了,你教小桃那些话引季小公子去楚家确实有些莽撞,那会楚家采药队还不知道走到哪了呢。”
胡缨目光仍然没离开手中的书:“楚彤心善,自然有上苍保佑,现在不都相安无事吗?”
右陶还是不太理解胡缨,他扭头看向院内的腊梅,长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