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二甲进士李商同楚家女儿订亲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季家。

季汶自然松了一口气,季忠天真纯良,自己身居朝堂要位,若和此富商结缘,虽是权财交错的佳事,但对季忠来讲,并非好事。

季夫人也放下心来,自言自语道:“可算能把谢家的事定下来了。”

季汶不知此事,不禁疑惑:“什么谢家?”

“谢家外甥女胡缨,其父母早逝,这两年一直在京城谢家,相貌娇美,性情温婉。这三公子说,季家也有个活泼开朗的小公子尚未娶亲,若是看得上那胡缨,两家可以谈谈这门亲事。”

“胡闹!我已受了宰辅一家的恩情,两家若再有亲,这定被指认结党营私之事!”

季汶一声厉斥,夫妻门外原本叽叽喳喳聊天的小丫头们立马噤了声,谢夫人却安然坐着不动声色,谢夫人出身书香世家,面对丈夫的责备并没有显露退让之意。当初季汶病重,两个儿子在外任职,山高水远,音信稀廖,留在京城的季忠天真不懂时势、位卑人轻,眼看季家似乎要在京城落势,谢家三公子不计较时机暧昧,主动来信。

聪明若谢寄书,开头不直言两家之亲,只讲胡缨在谢家千百万个不被重视,却也自愿每月替谢家长辈们入同泰寺诵经吃斋。谢寄书信中言明,自己虽和胡缨生母同父异母,但感情甚好,长姐早早故去,侄儿这般纯善让他十分欣慰。

谢寄书又说,季小公子来谢家借药之后,得知季汶病重,胡缨便提出去同泰寺为季家手抄几卷佛经,供于庙前,不知季大人季夫人是否愿意成全自己侄女。

表露如此明显,季夫回信言,早闻女儿佳人如玉,好意怎会推辞,奈何时势不定,只愿季汶病愈,方敢望两家秦晋之好。

季夫人三言两语道出谢寄书诚心,季汶没再多言。

再说三月前,吏部尚书季汶劳累成疾卧床不起,宰辅从宫里请来御医为其把脉。御医断老尚书体内炎症郁结,写下了治病调理的方子。

季忠拿药方为父亲跑遍城内药馆,可时值寒冬,京城又离西南边陲甚远,怎么找都差一味白花蛇舌草。

白花蛇舌草并不昂贵,只是不值生产季节,又生在遥远的西南,季忠焦头烂额寻了三日无果,只能向京城相熟的仕家,借购此药。

奈何御医开了个把月的药方,季忠最后也只能从宰辅家借出五六服的量。

失落的少年像个蔫巴的面团,宰辅夫人看在眼里,心有不忍,又宽慰了几句,旁边送药侍女小桃好心提醒,城西南有个姓楚的人家,做得便是药商的营生,养了几支采药队伍在西南和京城之间来回奔波。近几年,偶有听闻,楚家长女身患肺炎多咳的旧疾,应该也会用到白花蛇舌草。

季忠二话不说,拿着药方子登访了楚家。

药商楚建为人滑利,装模作样的翻了翻账本,表示库中并无此药。季忠心灰意冷,却见一女子婷婷从楚建身后屏风中走出,接过季忠手中的药方仔细瞧着。此人正是楚桐,她粗浅看过药方后还给季忠,笑道:“父亲年老健忘,家中库存向来算得粗浅,此药我那尚有存货,我分去一半的量也够自己用大半月,家中采货队伍出发有三月余,最多十日他们就可携货回府,不影响的。”

楚建见女儿如此舍药,有些不快,并未多言。

季忠离去时,看楚桐对他爽朗一笑,怔怔的竟忘了行礼。

西南偏远,那时节满城鹅雪,马儿挪蹄踱步前行得蹒跚,楚家采货队伍这半月不能回来又会如何?

宫里的御医症结判断得极准,季汶居家养病又被照顾得当,病情才逐渐稳定下来,身体慢慢好转。欣喜之余,季忠也去主动结识了楚建之子楚南年,常常携着书画和补品跑到楚家约楚南年下棋,即便只能远远向楚桐打个招呼,仍有满心的欢喜和知足。

楚南年喜欢陵阳楼一唱曲儿的歌妓,每每形容时,总是摇头晃脑的赞叹:“此女世无双。”

季忠失笑,这句话还是用你姐姐身上合适。

季汶当然不愿季忠同那临安起家的药商有什么过多纠葛,奈何自己治病确实托了楚家借药的恩情,所以每每听闻季忠又去楚家、季忠同楚南年日益交好这类消息,只能装聋作哑。

季忠是皇家亲属的侍卫亲军司,全京城此官职者,多达几十人,季忠刚刚上任才满一年,恰是最闲职的一个,京兆府尹工作繁杂,便把季忠拉了过去查一个失窃案。

也正好是三月之前,接连几日京城的仕家、富商纷纷上报:家中遭窃。

这起连环失窃案,府尹长官查了半月有余,窃主家中皆是奇珍异宝无数,偏偏都是只丢失了一件珍宝,丢失物品虽然价值连城,但是京城内外并无这些失窃物品的典当记录。

况且这窃贼诡谲,连来去踪迹都无可察觉。

上月于陵阳楼喝酒时,他听楚南年讲过,这些报案的门户,要么与楚家有生意往来,要么就是楚建多年的老相识。

季忠放下酒杯,打趣道:“楚家没丢什么贵重东西吧?”

楚南年趴在桌上,脸蛋红彤彤的,说话也说不出一整个句子:“好像我爹说过真少了个什么……”话未落,人便睡了过去。

可报案的十二家中并没有楚家,季忠拿起楚南年方才递来的请柬,塞进袖中。

楚建六十大寿,季忠前去赴宴,那夜趁楚南年接客忙碌时,季忠装作无事般翻看了楚南年手上的礼单,令人疑惑的是,这十二家的名号并不在礼单之中。

入席后,季忠观察众人,也没发现在这宴席之中有这十二家的任何一人。

楚南年不是爱慕虚荣之人,他不会信口开河,也没有理由说谎。

这类失窃案,涉及财物虽多,但府尹拉来亲军司无非想让他们在入夜后加强巡防了事,查案如何不作强求,更何况府尹一众对失窃案本身并不上心。报案的府邸家产富庶,失了稀世宝物的这些时日,他们从未向府尹喊着追回失窃物品,各家交代案情后再未主动询问案件相关进展。反观京城其他大家,他们的惊惧担忧更甚,明里暗地问过府尹和亲军司关于窃贼的事。三月下来,京城中各大繁华街道中,谣言四起:自南方而来的江洋大盗隐在金陵之地,趁深夜时分暗行偷金盗银、奸淫掳掠等恶行。

人心难控,谬言可畏。府尹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一直在处理谣言,避免进一步发酵惊扰到天子。

楚家无事便是最好。季忠探查楚家无果,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

但总有一个画面,在季忠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夜寿宴,季忠送走胡缨后,急忙折回正厅,却恰好看到楚建热情的携着李商,向众宾客公布其与楚桐的婚约和大婚的时日。

众人祝贺举杯之际,季忠心如灯灰,忘记和众人一起,端起桌上的酒杯向楚建贺喜,因为他看到了楚桐,她仍和以前那般,躲在了屏风后头。

季忠还看到,女孩对着李商的身影微微笑着,脸颊泛起酡红的颜色。眼见楚桐因婚事而面露欢喜,季忠心里酸涩,艰难移开目光,却无意间瞥到了楚建那双有些发黄又浑浊的眼睛。

老人与季忠隔了重重人群,可楚建的目光却时不时的投在季忠身上。

季忠读不出那老人看向自己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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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歌
连载中灵絮竺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