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初来陵阳楼,有些放不开手脚。
季忠大落落走在前面,步伐紧凑得很,阿明在后面不敢放慢脚步,生怕再慢一刻自己就走丢了。
两人从进门到落座,那些人的问候招呼不曾中断过。
阿明坐在梨木凳上,紧张攥住自己棉麻质地的衣袖,往季忠那边靠了靠低声问:“大人,咱们不是要查案,怎么来喝花酒了?”
“噗!”倒茶的姑娘掩嘴笑出了声,见阿明一脸惊慌又匆忙行礼道歉。
季忠冲阿明使了个眼色:“陵阳楼不是那等场所,我以前同南年经常过来听戏,这都忙活几日了,我的头都要裂开了,今日且当他放松一回不行?”看着那姑娘走远,季忠又冲阿明低声道:“你先不要多说话。”
今日戏台三弦声已起,季忠无心沉迷,一心等着那人上台。
南年曾形容此人:“此女世无双。”
那姑娘以袖掩面,终于袅袅婷婷上了台,旋两周方才撤去脸前的衣袖。
季忠突然站了起来,身后小凳应声倒地。
这一动静不小,引得四周纷纷侧目。
陵阳楼管事闻声匆匆跑了过来。
“大人,”管事重新扶季忠坐好“今日这剧不合心意?”
季忠这时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这台上原来扮诗女的那人呢?”
“嗓子出了毛病,早就不演了,但人还在陵阳楼,若大人想见,您订个厢房就行。”
“好。”季忠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订厢房,但还是把手伸向了钱袋子。
阿明这会却有些明白了,这陵阳楼只不过披着文雅的壳子,里子里其实也腌臜得很。
季忠初来陵阳楼的厢房,有些放不开手脚。
刚刚掏银子给管事,他就发觉周围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一路上他和阿明说话,阿明语气也含含糊糊的。
到了厢房门前,阿明说什么也不肯进。
季忠见劝说无用,抬腿把他踹进房中。
直到季忠坐在紫檀木椅中,才发觉有些不对。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一排丫鬟捧着盆盆罐罐和食屉进来,一言不发的布好酒菜,又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
季忠硬着头皮,钱都已经花出去了,他懊恼中抬头,此时厢房的门前,一个人影缓缓站定。
“哒哒哒。”那人轻扣木门。
阿明听见动静急忙要躲起来,季忠急忙一把拽住他的衣领逼他坐下,又对门那边朗声道:“请进。”
漆木对门缓缓打开,季忠首先看到一张极为娇美白皙的面孔,眉毛细长浓黑,眼尾微微上挑,一身只有冷冷的烟雾蓝纱衣和白色单衣单裤,穿得极为单薄,但身材纤长,看起来和季忠差不多高。
季忠看呆了,以前只见过这人扮上妆的样子,而此时她的脸蛋未施粉黛,却白嫩得能掐出水来。
不知何时,外面的丫鬟已经将对门合上了。
季忠看了眼身旁的阿明,他正捂住眼睛谁也不看谁也不理,
季忠叹了口气,冲那姑娘点点头示意:“姑娘,今日见你并非唐突,实属事情需要,先坐吧。”
女子含着一双凤眼笑了笑,从善如流的坐下了。
季忠看他形色淡然,直入道:“姑娘可曾听说,京城西南的楚南年。”
那女子笑得深了些,开口却是清亮深沉的男声:“公子还未问过我的名字。”
季忠目瞪口呆。
阿明啊了一声放下手,看了她一眼,反应好大会才跳了起来。
“女子”抬起纤润的手理了理额前的发,语气里带着歉意,轻柔道:“抱歉,惊扰到两位公子了,奴出身卑贱,生来没有名字,唤我六郎便是。”
季忠清了清嗓子:“所以…六郎是男儿身,但之前看六郎演出……”
六郎歪头抬眸看他,那眼睛美得惊人动魄:“六郎今年刚满十五,之前由于年幼,声音尚算清亮,所以常扮女角。”
阿明支支吾吾:“那这厢房……”
六郎环顾周围陈设,解释道:“看来两位公子不曾流连风月场所,天下之人千千万,口味也是千千万。六郎不仅在台上能扮女郎,而在这厢房,六郎也可以是女郎。”
六郎一言似乎击中了季忠和阿明,两人沉默不语,良久之后季忠站起身,亮出了自己侍卫亲军司的牌子。
“六郎,你可曾认得楚南年?”
六郎依然端坐,歪头看向季忠:“那个药商小公子,记得。”
“我查到,四个月前,你曾赴其父亲寿宴。”
“不错,当时小楚公子邀奴去楚家演出贺寿,此事陵阳楼有收据凭证。”
季忠负手走到六郎身后:“楚家库房当日记载,你求取了十钱番木鳖。”
六郎有些疑惑,笑道:“公子,当时买药材可是付了钱的。”
“番木鳖是药材,摄入过量也会是毒药。”阿明补了一句。
六郎皮笑肉不笑,玩味看向阿明,盯得阿明浑身不自在:“两位公子,奴用番木鳖乃是为了止痛,有医师药方为证。”
“六郎。”季忠看着他的瘦弱形容,忍下心中恻隐之心“十钱番木鳖足够毒死几十个人了,律法虽未将其列入毒药名列,但你购入如此多的药量又不能说明其去向,我一样可以将你押入京兆府尹大牢。”
六郎端起酒杯轻揺,玉白的手和青瓷甚是相配,他怅然道:“公子有官名加身,我又能如何呢?左右那些我已全都用掉了,公子要抓便抓吧。”
季忠在六郎身后来回踱步,他对自己那个猜测没有把握。
“既然这样,我只能例行公事了,六郎原来家住哪里,哪里生人。”
男妓放下酒杯,托腮挑起自己一缕青丝,嗤笑:“六郎出身卑贱,无根无家,公子登记时把六郎当作一个荒野蛮人罢。”
季忠停下脚步,不由得撇了撇嘴巴,这也是只油滑的狐狸。
六郎手指缠发在耳边绕着,突然侧身对向季忠,季忠被他这冷不噔一下冲得一愣,却见他嘴角含笑,轻声道:“公子是不是想等六郎告诉你,楚老板寿宴那天,也有人从楚家库房中取了药材,而且是比番木鳖更毒的毒药。”
阿明也呆住了,季忠听见了他拔刀的声音。
季忠此时也垂下了手,他先稳住阿明,六郎身形单薄得很,身上应该没什么功夫的
可是,今日这六郎原本他不打算带走的。
可现在他也不能留在陵阳楼了。
六郎来了,我的纯爱战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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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旧日颜色今日泪,两般颜色一般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