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订婚成婚都办得十分顺利。
圣上身体欠安,时局又有些暧昧,季汶自然不敢把婚宴办得太铺张,胡缨被女眷拥簇到新房时,甚至觉得今夜都不如那日同泰寺热闹,想到这儿,她在红布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这恰好正是她和右陶都期望的。这婚事,越冷清越好,她不能再在这京城掀起什么风浪了。
四下人都退去后,只留胡缨一人在新房中。她端坐床边良久,手还是从宽大的袖中小心探出来,在丝绸铺上不停摸索。
胡缨很快触到一个圆圆硬硬的东西,她攥在手心,指尖微微用力便戳破了那层脆皮,是干桂圆。
不过也能用,她手臂一紧,朝窗边打了过去。
“你做什么?!”右陶吃痛,呲牙咧嘴低声叫唤。
胡缨抬起红布,轻脚走过去,捡起他脚边的完全碎掉的桂圆:“偷偷摸摸从窗外翻进来,挨个籽儿也不算委屈。”
右陶疼得挤眉弄眼,起身正好撞见新娘妆容完整的脸蛋,不由得赞许的点了点头:“外面的饭菜油了些,小桃没怎么动筷,我寻思这新房点心应该是最好的,你看这么多两个人肯定吃不完,不如让我拿点……”
胡缨无言看他搜罗桌上糕点,动作粗糙不说,拿了直接往自己怀里塞,欲言又止:“不拿个屉……”
此时门外传来了季忠和几个姨妈说话的声音。
右陶嘿嘿憨笑,低声回答:“不碍事,小桃肯定不嫌弃,今夜你大喜日子,好好和新夫君相处,先走一步。”这时白玉餐碟中已然稀稀拉拉没什么东西了,胡缨再抬头,发现右陶早已翻窗溜走,还顺带合上了页门。
外门吱呀—被打开,玩笑声热闹话先于人们的脚步声传进新房。
长辈们簇拥着新郎官进来,此时胡缨早已重新盖上盖头,坐回新床上。
季家长辈知道胡缨性格内敛,所以没有放少年们进来闹一闹,喂了红枣花生,简单说几句吉利话后便退了出去。
胡缨嘴里还嚼着甜腻的枣肉,今夜到底要怎么度过,她心里有点踌躇。她看向季忠,看起来没怎么喝酒,眼眸清亮亮的,他指着桌子上剩下的两块奶皮子和一个板栗饼问她:“你是饿了吗?”
胡缨咬了咬嘴唇,还是说了实话:“是右陶,他拿走给小桃吃去了。”
季忠点头:“今夜我有看到他们,他对那个陪嫁侍女很是照顾。”
胡缨心里咯噔一下,右陶不藏心思这点有些让她头疼,只能硬着头皮圆话道:“夫君放心,右陶是我带来的人,日后让他照顾夫君也是应该的。”
夫君两字直接让季忠愣住,回头直直看向胡缨:“娘…娘子这是说什么话。”
胡缨不知说什么,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新婚夜,夫妻本要互相敬酒。季忠端起酒壶又放下,艰难道:“我今夜疲惫了些……先去外屋歇息。”
胡缨没有看季忠形容,自己的脸已经开始烫起来了,她点头说话如嗡嗡声:“好。”
“娘子。”季忠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向胡缨“你我已是夫妻,我知娘子聪慧能干,我虽莽撞,但也是能听几句话的人。日后娘子若有什么心结,大可放心告知于我。”
胡缨抬起眼皮,深深看了季忠一眼,垂眸摘下耳上珠坠,点头道:“夫君说得,记下了。”
两人新婚夜,胡缨躺在新床之上,季忠睡在外屋,她肩膀的伤已然好了,虽然时不时的发痒,但是已经可以握剑了。但是她身上,又岂是只有肩膀那一处的疤痕……
胡缨阖上双目,调整自己的呼吸。
她开始仔细回忆李商出事那日的场景,楚建对着她和那个神秘人做出的手势,还有神秘人冷冷的笑声。
“楚建设局戕害您,会有人替姑娘出头的。”
那日,李商连外衣都没有披就要跟着她跑出新房。
“……我不应该相信他。”
“带上右陶赶紧离开楚家,快。”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谢寄书。
可这个谢家三舅身为宰辅幼子,虽表面风光,但没有什么官权可用,又怎能调度□□?谢夫人心思深沉,家族资产皆握于手,谢寄书又何来钱财招募死士?
胡缨长叹一气,正要阖眼,突然脑中一派清明。
死士!
死士!
两人在同泰寺约见时,季忠曾提及,京兆尹府只让仵作验了李商和楚建,其他受害宾客均交由其家属带回,却唯独没有提到死士!
如果是季忠故意留下来的纰漏引自己上钩,那至少京兆府尹也应该对那些死士做一个对外的交代,但是之前右陶代她去瞧过京兆府尹的公告,只说那些死士身份不明。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胡缨从床上爬起来,端起角柜的一盏油灯,赤脚走向外屋。
季忠已经睡着了,他穿着单衣侧卧在床上,只在腰上搭了一点云被,呼吸均匀。
胡缨伸出手,犹豫片刻,又缩了回去。
她静静的看了季忠一会,替他把被子盖好,端着油灯回去睡了。
次日,胡缨被季忠摇醒,她从床榻撑起胳膊努力睁开眼睛,发现季忠已经自己穿戴好了,并且冲自己手中塞过来一团东西。
胡缨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没有摊开手掌:“哪来的。”
季忠挠了挠头:“阿明搞来的,猪血。”
胡缨这会已经完全清醒了,抬头看向穿戴整齐的季忠:“这个要我拿着吗?”
季忠又挠了挠脖子:“放在床榻上就行,那个,你昨夜来看我,是有什么事吗?”
胡缨正要下床,季忠那句话让她一怔又顿了顿:“楚家的案子,我一直有个疑问。”
这会胡缨只着一层单衣,显得人更加纤薄,季忠把她的衣物递了过去:“是仵作的验尸报告吗?”
胡缨接过道了声谢,摇头:“是,也不是。”
季忠不明所以。
“那些死士,我觉得也需要好好查一查。”
季忠斜靠在柜子上,一听这话双肩耷拉下来,他偏了偏头:“其实我们抓到了所有死士,但没有对外声张,那夜他们均服用了番木鳖,所以都没有跑远,不过等我们发现时人也都断气了。”
胡缨行到梳妆柜,对着铜镜坐下:“夫君,我不知番木鳖药理,我只是好奇,他们是不是和李商一样。”
季忠直起身:“什么意思?”
此时胡缨已然描好左侧的眉毛,她将左脸对向季忠,眸光隐晦不明:“夫君,他们和李商中得是同一种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