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汴京,夜风裹挟着运河的水汽扑面而来。沈念之站在船头,望着两岸绵延不绝的灯火。她本打算直接回长安,却在途经汴梁时改了主意——腰间的青玉坠子自入城后便隐隐发烫,这是有妖物作祟的征兆。
"姑娘,前头就是虹桥了,船要靠岸啦!"船夫撑着竹篙喊道。
沈念之点点头,顺手将一枚铜钱抛入河中。铜钱入水的刹那,河面突然泛起不自然的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窥视。
岸上人声鼎沸。卖炊饼的吆喝声、胡商驼铃的叮当声、勾栏瓦舍的丝竹声交织成一片。沈念之穿过熙攘的人群,忽然被一阵清脆的童声吸引——
"阿爹!我要那个糖人!"
说话的男孩约莫七八岁,正拽着个青衫男子的衣袖。男子苦笑着摸遍钱袋,却只掏出两文铜钱。沈念之注意到他眉心笼罩着一层黑气,而身旁的妇人更是印堂发暗,怀中还抱着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
"小公子,这个送你。"沈念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个蝴蝶糖人。男孩惊喜地接过,却被妇人急忙拦住:"云琛,不可无礼!"
青衫男子拱手致歉:"多谢姑娘美意,只是..."他看了眼怀中昏睡的女儿,苦笑道:"近来家中不顺,不敢承陌生人的情。"
沈念之目光扫过小女孩腕间的青紫痕迹——那绝非普通病症,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抽走了精气。她轻抚腰间玉坠,温声道:"我略通医术,或许能看看令爱。"
男子与妻子对视一眼,终究抵不过忧心,引着沈念之来到城南一处宅院。院门上"肖宅"二字已经褪色,墙角爬满枯黄的藤蔓,与周围富户的宅邸形成鲜明对比。
"在下肖策,这是内子楚舒窈。"男子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十年前我们搬来时,这院子还不是这样..."
厢房里,九岁的肖云舒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沈念之搭上女孩脉搏,指尖触到一丝诡异的寒气。她突然掀开女孩的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有个铜钱大小的黑洞,边缘泛着诡异的绿光。
"这不是病。"沈念之沉声道,"是有人偷了你们家的功德。"
"功德?"楚舒窈手中的药碗哐当落地。
沈念之走到院中,取出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后,直指东墙——那里与邻家只隔一道矮墙。她纵身跃上墙头,只见邻家院中摆着七口大缸,呈北斗七星状排列,每口缸里盛满浑浊的液体,水面浮着写有肖家人生辰八字的黄符。
"聚财挡煞阵..."沈念之冷笑,"好狠毒的手段。"
这种邪阵会将一家的气运转嫁到另一家,更阴毒的是还会窃取家族积累的功德。看缸中黄符的成色,这阵法至少运转了五年。
肖策闻言脸色煞白:"东邻是汴京首富周家,五年前搬来时还特意给我们送了糕点..."
当夜子时,沈念之潜入了周宅。
与破败的肖家不同,周宅处处雕梁画栋,连回廊扶手上都镶着螺钿。奇怪的是,偌大的宅院竟无人值守。沈念之循着妖气来到后院,只见假山后藏着间祠堂,门楣上挂着"黄大仙祠"的匾额。
推开雕花木门,供桌上蹲着只通体金黄的黄鼠狼塑像,眼珠却是两颗血红的宝石。沈念之刚迈入门槛,塑像突然"咔"地转动头颅,口吐人言:"哪来的小丫头,敢坏本仙好事?"
"假扮道士骗人设阵,你也配称仙?"沈念之甩出三枚铜钱,在空中结成禁制。
黄鼠狼塑像爆裂开来,窜出只三尺长的金毛黄鼬,尾巴尖上还燃着幽蓝的鬼火。它怪笑着在梁柱间跳跃:"肖家祖上杀我子孙,这是报应!"
沈念之袖中飞出七张符纸,封住祠堂所有出口:"肖家五代行医,救的人比你吃的鸡还多,哪来的杀孽?"
黄鼬被戳穿谎言,厉声尖啸着扑来。沈念之正要祭出法剑,门外突然传来个沙哑的声音:"仙姑手下留情!"
闯进来的是个驼背老妪,竟是周家主母。她颤巍巍跪倒在地:"都是老身糊涂,信了这畜生的鬼话!"
原来五年前周家生意濒临破产时,有个"黄道士"主动上门,说只要设阵窃取邻居功德就能转运。老妪指着供桌下的暗格:"肖家孩子的精气都封在瓷瓶里,老身日日受良心煎熬啊..."
黄鼬趁机想逃,被沈念之早有准备地用剑光钉在墙上。它挣扎着嘶吼:"没有我,周家早败落了!"
"用邪法聚的财,终究要还的。"沈念之剑锋一转,斩断它尾巴上的鬼火。黄鼬惨叫一声,化作青烟消散,两颗红宝石眼珠当啷落地,碎成齑粉。
暗格里果然摆着五个瓷瓶,瓶身贴满符咒。沈念之打破瓷瓶的瞬间,肖宅方向突然亮起金光——那是被窃取的百年功德正在回归。
黎明时分,肖云舒醒了。
小女孩揉着眼睛坐起来,脸色红润得像初绽的桃花。更神奇的是,院中枯死的海棠一夜之间抽了新芽,墙角堆积的霉运符灰被晨风吹散,露出底下嫩绿的苔藓。
"沈姑娘,大恩不言谢..."肖策捧着家传的医书,声音哽咽。这本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本草纲目》,此刻正在他手中泛起淡淡金光——肖家行医济世的功德终于重新认主。
楚舒窈拉着两个孩子就要下跪,被沈念之拦住。她将一枚铜钱埋在院中海棠树下:"以此为界,邪祟难侵。"铜钱入土的刹那,整棵树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转瞬又恢复如常。
"周家..."肖策欲言又止。
"自有因果。"沈念之望向东墙。那边隐约传来哭嚎声——据说周老夫人今晨醒来,发现满屋金银都化成了黄泥。
临行前,沈念之在汴河边买了包桂花糖。卖糖的老汉笑呵呵道:"姑娘气色真好,定是有福之人。"
她拈起一块糖含在口中,甜香弥漫间,忽然想起肖云琛递来的那幅画——稚嫩的笔触画着四个小人手拉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神仙姐姐"。
渡船缓缓离岸。船夫好奇地问:"姑娘不去看看新落成的黄大仙庙?听说香火可旺了。"
沈念之笑而不答,腰间的青玉坠子在阳光下微微发烫。她知道,那只黄鼬精魂未散,迟早还会作恶。但下一次,自会有有缘人来了结这段因果。
就像往生铺门前的对联所说:
"红尘劫数皆前定"
"往生缘法看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