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祎青第二天睁眼时，晨光在酒店纱帘上晕染出朦胧的光斑，熟悉到他还以为昨晚是场梦。
很快酒精残留的钝痛开始在后脑游走，把他扯回现实，紧接着叫嚣起来的就是胃和肚子——就连坐在马桶上时，他都在回想自己是怎么安稳睡到床上，而不是地为席天为被的。
昨晚约乔圆喝酒，纯属一时冲动，发出去就被秒回了，还回的是问号。但不出意料，他看见她，就会说一箩筐的话。无聊的废话。
Qing.：【[联系人名片]】
Qing.：【推给你了】
通勤路上，林祎青满脑子都回荡着乔圆说的那句话。
Qing：【用尽苦心骗你，也是与爱无异的那个小说，叫什么？】
宿舍，乔圆睡到中午才醒。
她摸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外卖，自然也收了林祎青的微信消息——顿时双眼放大，十厘米以内贴着手机屏：【你没断片？！？】
Qing.：【、、……。。。】
Qing.：【有点痛了属于是】
圆墩墩：【说人话！】
Qing.：【这个还记得，可能是当时还没喝多】
圆墩墩：【哈哈哈哈或，那个是言情小说，民国的，而且这句话跟主角剧情没太大关系啊，确定要看？】
Qing：【嗯】
工作午休时间，林祎青几乎是秒回，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有多矫情：【闲得没事，随便看看。】
太过笃定微信是最后一步，理所当然觉得阿白的真实身份极易锁定，所以当微信名片跳转，显示“添加对方为好友”的时候，乔圆是真懵逼了。
圆墩墩：【惊了，我列表里没这个人】
Qing.：【应该不是同一个微信】
Qing.：【她真名叫白清，北京人，北京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乔圆肯定自己不认识这么号人，因为她身边活的北大学生，有且只认识一个，但她当下正陷入自我怀疑呢：【我没印象啊啊啊..】
圆墩墩：【我之前大厂实习，认识了一个北大的男生，我要不要拜托他在他们教务在线查一下阿白哇？】
Qing：【都行，我无所谓了，主要是她可能会用你的照片继续去骗人】
圆墩墩：【那要不我在贴吧发个爆照贴？！】
Qing.：【你要不要吃点溜溜梅？】
圆墩墩：【/汉堡流泪】
Qing.：【十年前贴吧就不流行爆照了好吗，而且现在贴吧很容易就被气个半死，真就一群小学生】
圆墩墩：【谁说！十年前很流行！我经常在爆照吧看漂亮姐姐！】
Qing.：【杠我，是吧？】
圆墩墩：【哥哥冤枉！弟弟岂敢！】
Qing.：【爬，爷（emoji）看到你就烦】
圆墩墩：【遵命！（伤心且利落的滚了出去】
“组长，你笑啥呢？”
不锈钢饭盒磕在桌上发出清响，林祎青往回收了自己的东西，“没笑，你看错了。”
“明明……”“我那是咀嚼的时候顺便训练面部肌肉，吃你的饭。”
“喔。”
罗寿应了一声，想说什么似的动了动唇——一向带着初入社会的莽撞和理想化的实习生，此刻神情却略显踌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林祎青想起来他平时也不跟自己坐在一起吃饭：“怎么了？啥事儿？”
“组长！是啥事儿，不是啥事儿。”
“就是啥事儿啊。”
“是，啥——事儿，不是啥事，儿。”
“就是啥事儿呀！”
一旁有同事看不过去：“行了！别为难林组长了，人一南方人容易吗！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你到底啥事！”
“……组长，项目下周就要结束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没那么快。下下周吧，四月初。”
“就，我不是一月份就过来实习了嘛，马上实习期到了，不知道我能不能留下来。”
林祎青还真想了想，毕竟他只是总部派过来干活的，“你这个考勤表可能是我打分，但考核我真不知道……”应届生找工作，骑驴找马两手准备还真是很关键，他想起自己也即将离开，“下午上班了，我帮你问一下人事，具体什么情况……”
他还没说完，罗寿已经一脸十分然动星星眼：“真的吗！谢谢组长！”
林祎青心道我接下来一句还不得给你感动死：“而且我觉得你没什么问题。”
“真的！？但我听说今年公司部门技术岗就招一位……”
“相信自己。举个例子，跟你竞争的人一定水平跟你相近，不说一百个人里录一个，十进一大家都不能百分百保证自己完全成为那个一，所以这不等于水平不行。转正了情理之中，你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有目共睹，没转正也别灰心多想，就当公司跟你没缘分，下一家更好。”
罗寿蹭地起身——公司茶水间吃饭的北欧极简小圆桌就那么大，林祎青登时感觉到它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频震动，而罗寿——竟然要鞠躬，背都弯下去了，林祎青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人拉坐下。
“谢谢组、呃长！”
“我谢谢你，我也真是谢谢你。”
和周围同事礼貌微笑后，林祎青深感丢人的扶住额头干饭。
——而罗寿是真的很感动啊，自从林祎青来了后，他就好像真有了组长，名副其实的那种，不仅单独打电话给他指导处理工作，还真心实意地给他提了很多建议；请他帮忙，事后会专门向他道谢，完全不端上司架子。
也许是组长即将结束外派，该走了，也许是因为他自己未定的工作去留，他真的有点舍不得。背后的逻辑很像每年毕业季，是生活中、情感上的分开道别，也是站上了人生的又一岔路口。
“组长，那个……”
“有话就说！别站起来，别做动作，只！吃！饭！”
“哈哈哈，那个，以后我去南京了，你能不能请我吃鸭血粉丝汤啊？”
“出息，赶紧吃饭吧你，别跟我在这扯了。”
林祎青佯装不耐烦的挥挥手，对这年龄段的小孩都发表了同样的“爬，别来烦爷”的意思，但由于罗寿碗里的妈妈牌爱心餐还剩一老碗，所以林祎青加快了自己的干饭速度。
然后罗寿就捧着他满当当的饭盒起身，相当朝气蓬勃地说了声“组长拜拜”，走了。
林祎青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感慨，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刚毕业的小孩儿，好单纯质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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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凌晨四点——
“Qing.”拍了拍“圆墩墩”的木鱼:功德 1
见是加功德的，他又多拍了几下（ 1 1 1……）
圆墩墩：【？！】
Qing：【！】
晨雾未散时，拍一拍功能震醒了两部手机。
圆墩墩：【哈哈哈哈哈哈你咋还妹睡！】
Qing.：【之前上班翻了你推荐的小说，看到那句结尾，没再看了。今天上床比较早，躺在床上想着看两章睡了，然后】
Qing.：【。】
圆墩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圆墩墩：【所以直男也喜欢看言情的哦？】
Qing.：【也不分直男不直男吧？工作的原因，我接触互联网多一点，什么都看，对事情的接受度和包容度也比较高】
圆墩墩：【怎样！虐不虐？】
Qing.：【觉得糟心是不是就是虐？】
圆墩墩：【有可能！哈哈哈哈哈哈，反正我是被虐得不要不要的，尤其那个后劲，绝了】
二人就小说的剧情展开了激烈探讨，而后意外发现无论是对人物的喜好、行为是非等种种读后感，高度重合一致。
难得这么一致，一不小心就聊到了北京的天，亮了。
林祎青看着东方吐白，还有些无名感慨，拍了一张，发给了乔圆：【北京的日出】
本以为她还没起，但她回了好几张照片——收拾整齐的宿舍，宿舍楼草坪视角的天空，还有蜿蜒长龙排队的早餐当铺。
圆墩墩：【今天难得早起，去排个早餐，再回宿舍补觉！】
圆墩墩：【对了！就是我买紫米饭团那家！】
Qing.：【巴适哦】
Qing.：【他家这么好吃的？这队伍够长的】
圆墩墩：【简直是我们学校的网红早餐店！吃过的都说好！】
Qing.：【我讨厌排队】
圆墩墩：【哈哈哈哈哈哈，好哥哥向来爱憎分明】
Qing.：【再阴阳一句试试看呢】
圆墩墩：【？！哪里阴阳！真心实意的好吗！】
圆墩墩：【你有啥想推荐给我的小说吗！来一本，我也去看！】
乔圆以前很喜欢按头安利，后来发现即便是最亲密的朋友，久而久之对方也不会点开自己分享的内容，因为喜好是不同的，应该给玩游戏的朋友分享游戏，磕CP的朋友分享剪刀手太太们的剪辑，而不能因为关系好，就给不玩游戏的朋友分享游戏——但大概是太久没有认识新朋友了吧，没想到随口一句，林祎青竟然真的看完了。
不因为关系好而对朋友有十全十美的期待，是她成年后学到的课题，慢慢进化成不对社交关系抱有太高期待，所以现在的一点点兴奋，是她认为他不会去看这个小说，或者最多就停在那句话，但他不仅看完了，他们还聊了这么久。
Qing.：【盗墓笔记】
圆墩墩：【！！！！！我靠！！我踏马三叔十年老粉！】
Qing.：【是吧！！！瓶邪我都嗑疯了】
圆墩墩：【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
圆墩墩：【你还磕瓶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起来真的不怎么直啊旁友！】
Qing.：【我当然很直！我是那种自己不会去搞基，但尊重祝福理解，而且瓶邪本身就远远超出了世俗爱情，我自己代入一下吴邪，很难不磕】
圆墩墩：【你为什么不带入张起灵啊？】
Qing.：【他太牛逼了，用我们南京话来说，就是真来丝，我一个男的，我都觉得有他在就靠谱。我自认我还没到那种境界】
圆墩墩：【可是我们小三爷后期也很厉害啊，邪帝懂不懂啊】
Qing.：【你这样聊天就没意思了旁友】
林祎青没立即收到乔圆的消息，用一种绝对会转文字的心理准备：【你可以发语音，我能听】
圆墩墩：【哈哈哈哈哈哈没事儿】
下一秒视频通话就响起了——“你当我是浮~夸~~~麻~~”——自己的大脸怼上屏幕，林祎青虽然表现出来的是个面瘫，但真的心下一抖。
他接通：“啥啊……”
“你想吃什么！快选！还有两个到我了——还有一个了，快！！”
登时给哥们整紧张了，林祎青直接坐起来了，“看不清啊……”镜头里，蒸笼白汽在冷风中凝结成云，摇晃在招牌前，“米浆……鸡蛋？”
“到我啦！那我随便买啊先挂了拜！”
视频通话结束。
林祎青这才跟幡然醒悟了一样：【不用给我买，我们隔着十万八千里呢】
又觉得自己发的消息的感观太欲拒还迎：【你别给我送，我也不去拿】
过了几分钟，乔圆回：【放心好哥哥！保证让你牢牢守住你的男德！小弟这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Qing.：【？？？】
然后她就彻底消失了。
林祎青还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有什么心绪波动，刷了会儿手机，定了闹钟，在床上窝了一个多小时，才起床洗漱，准备上班。
玄关处的无火香薰即将见底——是他刚来北京，去名创优品随便买的，没什么味道。他下意识想着再买一瓶，但航班已经在锁屏界面弹窗提醒着他，还有几天就该起飞了。
他按着柜边俯身穿鞋，出门时，和外卖小哥在走廊上打了个正照面，他避让，然后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您好先生，你的外卖。”
外卖小哥确实站在他的房门前，林祎青一脸懵：“我没点外卖啊。”
“我看看……哦！是那个，跑腿订单！”
他微愣过后，快步道谢接过，重新刷开房门，当场给乔圆打了个微信电话——
“噔噔——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比正常微信响铃大了十倍不止，给他震一激灵。
“歪？咋啦？”
“我说了我不要啊，而且，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住哪个酒店哪个房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乔圆笑得很猖獗，笑完她说，“你猜？”
“我猜你个大头鬼！”
“你快吃！我挂啦！”
“我吃你个大头鬼啊，我要上班去了！”
“啊啊啊，那咋办！要不你带路上吃！”
“我怎么带啊，地铁站人挤人挤人的，而且那个点能有跑腿吗，你——”
“不要说把钱转我，弟弟没别的要求，只是希望好哥哥能再带我打几个BOSS，做几个成就、奇遇罢了！对了，如果凉了就热一下！热的跟凉的口感很不一样！”
没张嘴但被完美预判到的林祎青：“………………”
“我补觉去啦！拜拜！”
通话悦耳的“咚”一声挂断。
因为没能真正睡着，两小时前视频时的那家长龙店面的早点，像刚刚挂断电话，就瞬移到了他眼前。他看到了塑料袋上的店面招牌，看到了他在冷空气中不知所云点的米浆和茶叶蛋，还看到了酒吧那天的紫米饭团。
他打开直饮盖，一手扣住盖顶，仰头垂眼——是燕麦米浆，已经凉下来了，可以喝一大口，甜甜的，很合他口味。也多亏它，紫米饭团在结着小凝珠和白雾还没散去的塑料袋里，还能在他掌心洇开余温。
齿尖破开糯米，饭团里的脆哨“咔嚓”轻响，火腿肠与鸡柳的油润裹着肉松簌簌坠落，和鸡蛋在口腔炸开细密的咸香，满满当当——显然乔圆给他点了份豪华版PLUS。他想起她带到酒吧的放了一天、热了又凉还要啃的饭团，想起她啃饭团的样子。其实干饭人才是这世界上最专一、最热情饱满的人吧。
窗帘缝隙漏进的阳光一点一点的前移，林祎青啃着相当不错的饭团，吃完最后一口，折叠纸袋，蹭掉粘在虎口的海苔碎和肉松渣，晨光正漫过玄关的无火香薰瓶。
室内淡香混着米浆甜香在房间弥散，他突如其来的走神。
他竟然吃到了阿白口中的紫米饭团。
甚至不知道阿白有没有实际品尝过这样的味道，他竟然先尝到了。
掌心的触感，气味和温度如此具象，衬得那些精心修饰的生活更像海市蜃楼的虚影；当真实的紫米粘稠地缠绕舌尖时，他竟然比虚构的恋人更早尝到了爱的实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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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玉兰树下，乔圆把早餐放在腿上，又烫又暖和，手机很随意的放在其上，揣着兜，百无聊赖地晒太阳。
尽管温度不高，但她穿得很厚，羊羔绒外套，加绒阔腿裤，舒服又保暖；阳光穿透枝桠，洒在身上，织一层金网，暖洋洋的。
都说被爱者周围会流淌一层光晕，不被爱的人就像潮湿的雨季，永远阴天，永远泥泞……其实意识的到的。
看他的眼神、表情、态度，再一推理，就知道他第一眼看到她，心里会怎么想她。那种失望、愤怒、低视，她甚至觉得，她和阿白一样承担欺骗他的“报应”。大概是每一个不好看也不瘦的女生，那些P图软件永远抹不平的，当网络滤镜碎裂时，裸露出的自卑如同饭团里藏不住的硬米。
她似乎已经让林祎青打破了对自己的第一印象，但心底的某些东西依然没有被填满。原来她不只是虚荣吗？
在伟大的CP之神里，爱女主，爱的是被男主爱着的女主；爱男主，爱的是女主眼中的男主，撇去被爱着的光晕，男女主本人的性格其实并没有多么让人上头，所以才总是说“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CP变唯粉，乔圆不喜欢，更知道唯粉，很有可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图书馆玻璃幕墙正将晨曦折成七彩棱镜，古人不懂科学时一定认为是神仙下凡，而真正令凡人发光的从来不是神明的凝视，当剥开所有代餐文学与二创滤镜，无非时推来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说昨夜看见你微博小号写的紫米饭团，原来我们都喜欢加双份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