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荼愣神,吴熠朝他走过来。
祁荼却好像没睡醒,定定地看着吴熠的身影——他终于又朝他走来一次。
祁荼恍惚一下,在无数个梦境中,他曾经朝这个人走去,千千万万遍,不知疲倦。而现在,他经历了千百年的轮回等待,为了保留记忆挣扎过无数刑罚,却终归因为时间太长模糊了不少。如今好不容易求得一次机会重新来过,他终于又见到心上人朝自己迈着大步走来,才终于发现,原来那个人的身影在记忆中依旧清晰如昨。
从此之后,再没什么别的要去拜神佛了。
因为已经,得偿所愿。
他捏了一下手里的芙蓉糕,绽出一个笑来,虎牙亮的晃眼:“我一定会让你吃上芙蓉糕的。”让你心甘情愿,吃我给你的芙蓉糕。
或许不只是芙蓉糕。
祁荼没看菜色一眼,反正京城最好的酒楼春日宴,每道菜都有他不吃的东西。他吩咐过不放葱花香菜了,反正他把吴熠约到这儿来,也不是为了口腹之欲。
“王爷不吃吗?”
祁荼突然想起来闯第一关前他那副敷衍的样子:“你不知道我的忌口吗?”
“在下以前从未见过王爷,更不曾同桌用膳,自然不知。”
祁荼把月白色的长袍捏出了褶皱。
从未见过。
好一个从未见过啊。
虽然在马车上就有猜测了,但是听到他这样说还是有点难过。
他把手松开,抚平皱处:“那我念叨一遍。我不洗辣不饮酒,忌口葱姜蒜角瓜甜椒,萝卜不吃炖的,黄瓜不吃熟的,动物不吃内脏,不爱吃四肢和头,不吃海鲜,但吃淡水鱼,吃蟹只吃蟹膏蟹黄,吃橘子不吃橙子,冬瓜太靠近皮的部分不吃,海里长的植物不吃,喜甜。”
吴熠把筷子放下,一样一样扫视过去。很好,这位主儿可以绝食了。
“可能还有忘记说的,下次补充。”祁荼顿了下,“我也不怎么挑食。”
————
以前他觉得自己真难伺候,挑食还不会做饭,嘴还叼。
可是吴熠跟他府里的掌勺厨娘学了几个月,烧了几次厨房后,终于给他做了一桌他爱吃的菜。
然后对他说:“我们荼哥才不挑食。”
他那阵儿总喊自己“荼哥”。
“在国宴看见你给我的芙蓉糕我就想了,几块儿糕就宝贝得不得了的孩子,怎么会挑食呢。”
祁荼尝了一口,发现他做得很符合自己的口味。
“可惜周记的芙蓉糕方子不外传,不然我肯定一并学来做给荼哥吃的。”
吴熠父母去后,他整个人变得话少,但在自己这儿又好了起来。
每一句话都真挚而诚恳,专往人心窝最软的地方戳。
当时还没打春,一到冬天里他身子便愈发虚弱得厉害,却还是放下手里滚热的汤婆子,伸出手去握住吴熠的手。
那本来是一双舞刀弄剑指点江山的手,却为他洗手作羹汤。
“可幸好不外传,累坏阿熠了。”
————
吴熠哂笑一声:“是啊,几块糕就宝贝得不得了的孩子怎么会挑食呢。”
祁荼刚从上辈子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了吴熠这么一句,他手里正捧着的那块芙蓉糕被捏碎了,掉了渣子在衣服上。
可是就连吴熠自己都没想过为什么要说出这么一句来,完全是下意识。
祁荼抖了抖衣服。
手也是抖的。
吴熠啊吴熠。
你究竟还记得多少?
还是说,哪怕你什么都不记得,你的一字一句,也都是潜藏的、深沉的、缠绵的爱意?
你记得我们这一世并非初见吗?
你记得我们在另一个时代生死与共吗?
你记得我很爱你吗?
————
祁荼嘴唇翕动,没发出声音来。
问什么?怎么问?不如安静。
“王爷,面具。”小林上来递东西。
祁荼点头,将面具放在左手手侧。
小林下楼去给自己点了一桌,气氛不对,刚好他很有钱。
在祁荼这边,他来的正好。
起码祁荼知道怎么开口了。
“阿熠见过这副面具吗?”
白色的面具上勾勒金色和红色的花纹,眼尾上挑,绘出一个狐狸的纹样来。妖而不艳。
吴熠觉得,他是见过的。
可他丝毫想不起来。
眼熟,但不在记忆里。
祁荼见他避而不答,也不再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你今年上元节在哪?”
这个问题对吴熠来说要好回答很多:“在家中休息。”
休息。
我可去你的休息。
祁荼忍住了没把心中的想法骂出声来:“还以为在灯会上见到的是阿熠。”
第二个。
除了桐叔,这是第二个说他去了灯会的人。
吴熠拿好筷子:“许是在下记错了。”
上元节灯会之后,他吩咐吴管家腊月初六备礼到嘉王府。
嘉王爷说灯会时碰到了他。
太巧了。
吴熠尝了一口面前精致的菜色,微微敛下眸子。这菜做得不错,可惜小王爷不吃。
祁荼在马车上装睡。马车太宽敞,他躺得开,半倚着软榻,也不去扰吴熠。
甫一下车,他便被颠得身子泛酸。
可惜这地方人太多了。
有了旁人的地方,他还是王爷,他还是将军。
“少将军,再见便是下月宫宴了。”
“王爷生辰时,下臣自会道贺。”
“不必。”祁荼转身。
反正那天也并不是他真正的生日。
————
祁荼歇在床上。
真麻烦。全都忘掉了。
本来他还觉得忘了也没什么不好,不然他真的担心按照爱吴熠的性格会直接躲着他,还美其名曰“不想耽误他”。
但是这一顿饭吃得他如鲠在喉,虽然他本来就没吃什么。
哪怕只有这一世已经度过的日子的记忆,也麻烦给完整一点吧……
偏偏……偏偏忘记了上元节那天。
明明是两个人之间的故事,却只有一个人记得,这种感觉真的糟糕透了。
生辰贺礼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那个人根本不知道他祁荼的生辰是哪一天,只知道嘉王生在腊月十七。
明明在上元灯会告诉过他的。
祁荼很难控制住自己内心的烦躁。虽然他他已经独自体会了很久,但是或许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太过于熟悉,所以倒是令他难以再容忍。
是对自己上一次直到他死,都不知道灯会同游那人是他的惩罚吗?
吴熠把那场盛大的灯会连同祁荼一起忘掉了。
“小林,红豆团子冷了,我不想吃了。”
团子一直被温着,现在吃着正适口。小林没说出口,提了团子往外走,带上了屋门。院里有人浇花,也被他一并叫走了。
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祁荼心情不好,情绪鲜少外露的人居然显得有一点方寸大乱的样子。小林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王爷做得唯一不同以往的事情,就是见了下邻居,或者说战神,或者说少将军。见了一个和祁荼自己,毫无瓜葛的人。
————
十一月初九,还没下一场雪。
“桐叔,腊月初六想着多送份周记的芙蓉糕给嘉王府吧。”
还不知道雪什么时候会下。
“哎,好,记下了。”
祁荼很适合带着那只狐狸面具站在皑皑白雪里,夜空的烟火会给面具的红纹映上几分妖冶,灯光明灭,只有他那一双含笑桃花眼亮得分明。
吴熠脑海中勾勒的画面太细致,细致到他会以为自己真的见过这一幕。
————
按说第一场雪都是轻飘飘的,可今年的初雪却声势浩大。
十一月廿七,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屋顶上,地上也积起来了一层。可雪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日子一天一天往后,天气压着点儿北方冬季特有的干燥,跟着变冷。
“王爷,添衣了。”下初雪了,祁荼的轻裘该换下去了。
祁荼点头,坐在窗边看雪。
十八天了,他还是没想出个道道来。一遇到这种事,大脑好像自动休眠了一样,所以在警队追不到队长,在王府也见不到邻居。
吴熠见了雪,在树梢上挂着。
“千树万树梨花开。”
小王爷身体不好,是不是很少出游,可能还没赏过梨花。
“桐叔,雨雪天周记加售芙蓉糕吗?”
“加售的是梅花糕。”
吴熠朝府外走。左右他身体底子好,下雪时加了棉服,不打紧。
芙蓉糕每日只有两百份,买也要限量。
最后一份被吴熠买走,他还多带了份梅花糕。
现在的情况就是他站在院墙底下,拎着还温热的糕点。
好像不该让别人送。
毕竟他可是一直放在怀里暖着的。
————
门被敲响,小林其实不怎么敲门。
“进。”
吴熠穿着单衣进来,一身黑,只有鞋边儿加了点儿白:“得亏王爷的院子靠着墙,不然可要冻着我了。”
“阿熠怎么不跟我请安了?”
“我翻墙偷着来找王爷,就不做明面儿上才有的礼了。”
祁荼笑出了声。十八天,他什么也没想明白,但他等到了。
上一世也是。
他只要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就一定会有人携着满腔爱意朝他走来。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喜欢上他,毕竟他是生来不祥的人。
哪怕只是一面之缘,吴熠就会带着一身赤诚的爱意向他走来,像是一轮炽热的小太阳,温烫了他一身凛冽冬雪。
毕竟在现在的吴熠记忆里,他就只是和吴熠约过一次饭罢了。
而上一世,吴熠甚至都没有好好和他一起坐下吃过饭。
只是灯会一起走了一圈,大名鼎鼎的少将军就会毫无防备的接过他递去的点心。
这次他在世人眼中还是天降灾星,但是这次他还是被宠爱着。
希望可以久一点。
“这是我特差人买的点心。”吴熠把温热的点心捧到他跟前。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关上了。他又接着道,“王爷身子弱,冬日好好养着,等到春花缀枝,我带王爷春游赏花。”
祁荼没告诉他自己冬雪里也常出门,而是接过糕点:“那我要看桃花,看那种特别娇的。”
“好,桃花。”
————
上一次吴熠带他去赏桃花,赶上天气回暖,可雪还没全化的时候。他被吴熠盯着添了件披风。
一大片桃林,花瓣漫天,粉色嵌在白雪上。吴熠提住他披风上的兜帽,含着娇嫩的花瓣俯身吻他。
到最后,那个吻也是隔着花瓣的。
在一场绚烂的桃林季春,他吻了一片桃林。
他的手,一只攥着吴熠前襟,一只握住吴熠小臂。
眸子氤氲了水光,桃花眼眼尾泛红。
吴熠的手还在他腰上,喘着气抵住他的额头,认命似的阖眼,开口时声音都低哑了很多:“荼哥别这么看着我,我想耍流氓很久了。”
祁荼没有摘掉兜帽,头抵在吴熠怀里,伸手颤巍巍地回抱住吴熠的腰。
那片花瓣甚至出了一点汁水,落下来的时候被他接在手里。
最后是他勾住吴熠的脖子往下。
他的吻落在唇角。
吴熠把头放在他肩窝,蹭过去吻了一下他的后颈。
漫天桃花,都在无声诉说的赤诚的爱意。
没人说话。
也没什么需要说的。
没什么比一个吻来得更直接。
现在吴熠又说要带他看桃花了。
桃花见证下,我在心底宣告爱意,吻你。
————
“等以后有空,我们把院墙打个小门儿来,省的阿熠翻墙。”上一世他把墙都凿好了,可是闹着要开个小门的人却没回来。
“王爷不怕我造次吗?”
祁荼摇头:“不怕。我们拉个钩吧。只要你天天给我送糕点,别说打个小门儿了,让我把院墙拆了和你并府都行。”
吴熠心中一动:“并府的话,可能得你我二人合籍才行。”
祁荼伸出指尖,小指指尖相勾,交缠在一起,显示主人的亲昵:“和阿熠合籍也挺好的啊。”
合籍。
大梁民风开放,如果有相爱的男子或是女子,就可以合籍成为兄弟或是姐妹,一起共度余生。
但是这都是民间的做法。
王公贵族娶男妻男妾的少之又少,也容易遭人诟病。
吴熠伸手挡住祁荼的眼睛,遮盖了一对儿桃花:“等澜水安定,你身子也调理好了,我就跟你去封地,住在你府里,成不成?”
到时候就告诉外边的百姓,他成了嘉王的房里人。
祁荼伸手把他的手拿下来,笑得眉眼弯弯:“成。”
这里还好,副本后边有一点点小刀,就一点点!
谢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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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