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征。班里事最多、手最贱的男生。
柴青下意识想要起身夺回来,身体却没动,像是被固定在了座位上,几乎感觉不到双腿,只剩脊背直直的挺着,心跳的她胸腔好疼。
张征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她这样无法行动,僵硬的坐在原地想着——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没有人阻拦,张征已经不由分说拆开了信封。
当着周围一群好奇围观的同学,字正腔圆的如同诗朗读,“柴青同学,你好!”
“我是和你一个高中的同学。第一次见你,你在开学指引……嗯?我想成为你的朋友?交朋友的啊?”
柴青也仰着头怔了下。交朋友?
“嗨,没意思。”张征扫完了,随手把那封信丢到桌子上,“真没想到我们柴大美女人缘也这么好,还有人专门给你写信来做朋友的。”
周围围观的同学一片哄笑,柴青视线恍惚,只有余光清晰的留在林朝云身上。
没有。
她安静坐在靠门口的第二排,已经尽可能的离她最远,正在低头写今天老师上课刚发的卷子。
对于他们这里的混乱,从未抬头分神半分。
直到前桌跟她说了什么,她才笑笑,转过头来扫了一眼。
草草交流了几句,又似无趣的埋下头去,继续做题。
几乎漠不关心。
这样一个近于游离于事件之外的人,如果不是她自己提到这封表白信——哪怕她自己承认了,柴青依旧难以相信。
当初她说的这封信,就是现在她手中的这封吗?
那她怎么可以这么平静、高高挂起、完全不理这里的喧闹。
柴青近乎感到一种迷茫。
这要怎么怪她不记得,林朝云在这个事件中,甚至于比陌生人更冷淡。至少陌生人经过还会被嘈杂吸引,看个热闹。
这样的她,真心写过一封剖白心意的信?
还是这其实同样是一种促狭的、取闹她的游戏?只是她的反应让她觉得如此无趣。
她想起当初在夜场第一次去见林朝云,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站了一排。她站在队伍里,有紧张、有忐忑,唯独没有局促。
因为她没有认出她来,甚至她期待的是被她选中。
林朝云有钱、大方,只要软软的说两句好听的话,就能开一排的酒。
那是好多钱、好多提成。
况且包厢里的人都喊她,“林总。”
即使喊她林朝云,柴青大概也只是会觉得耳熟,好熟悉的一个名字。她不会想到她高中有这样的一个同学,更难想象到她的一个平平无奇的高中,同学里竟然有人走到了这样的顶端。
但林朝云默不作声的盯着她。
目光**,似乎一层层挑开了她的衣服,将她赤身**的置于众目睽睽之下——
当所有人都忍不住把目光交汇于她身上时,林朝云才那样冷不丁、慢吞吞的开口喊她。
“柴青。”
夜场里所有人用的都是花名,她在这个场子里叫小青,有不少人边摸着她边哈哈大笑着说,“你是小青?那你姐姐白素贞呢?叫你们姐妹俩都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场合里,听到自己的名字。
就像原本戴着一层面具,跟她的血肉相长,被林朝云抬手撕开,血肉模糊的拿去。
“我们是高中同学,你还记得吗?”她招手,让其他人后退,只有她向前。
“……我是林朝云。”
那一刻,天上地下。
她高中同班的同学闪耀于众人追捧之间,而她已经成为跪在她膝下奉承的金丝雀。她曾经贴着她的身体,靠的那么近,或许清楚看见过她眼睛里的戏谑和羞辱,顷刻间就被黄金的灿烂耀眼所替代。
现在、过去、未来。
一个人本性是很难变的,或许林朝云就是故意在羞辱她。
或许这封信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跟所有人一样,以挑逗她为乐。
后来为了有所依仗,才故意说出这件事来,把交友伪装成表白,占取更多。反正她当初直接撕了,从来没看过内容。
柴青缓了缓,拿起信纸。
张征只读了一小段开头,她略扫了一眼全文。
语气很稚嫩、甚至用词略感生硬。她怀疑是林朝云并不会这么好好说话,硬要写成文艺女青年,才显得怪怪的。
最显眼的当属满文朋友二字,张征以为是交友信也不奇怪。
字迹不怎么好看,乍看不像出自林朝云之手。
但她贴在鼻子上,有一股幽幽的香味。
是她的。
住在她家里,房间里到处都是这种燃香的味道。柴青是不喜欢的,她有轻微鼻炎,闻这种香味久了头晕恶心。
但她无法反驳林朝云什么,日久天长,只能习惯。
“哟哟哟,什么味啊,给我也闻闻。”
柴青还没来得及拒绝,秦越已经一把抽走了她的信纸,也抵在鼻子上闻了闻,“这什么呀?熏香似的。”
后桌半个身体探过来,跃跃欲试。
她转手一递,这封信再次在柴青周围循环起来,“……确实呀,好像熏香的味道。”
“对对对,我家祭祖的时候,那个香点燃了就跟这个味差不多!”
斜后桌的李柠神神秘秘道,“你们听说过吗,学校其实都是建在坟地上,拿我们这些年轻的阳气,去压底下的阴气……”
“我也听说过!”秦越的目光转回柴青身上,“柴青,你这不会是……”
她没有点明,但周围人都明白了,爆发出一阵笑声。
三十二岁的柴青也明白。
看她们的把戏,忽然觉得有点无聊。
当初她在学校,唯一想的就是学习,其他即使意识到也从未关心,只觉得这些同学有时太没边界感、说话不招人喜欢。
原来是在精神霸凌她。
可惜她太顿感,脑子除了学习基本不转。
麻木和无知救了她,让这场可能持续了整个高中的霸凌,只剩他们自娱自乐。
余光又一次掠过林朝云,她坐在远处,背脊标准的像卡着矫正托。这个教室这么小,即使课间吵乱,绝不至于听不见。
……如果一个人对她有好感、倾注了心血的内容被别人这样玩弄,真的可以这样事不关己?
除非她原本就没有多么上心。
以及……她觉得承认这件事情、这件事被牵扯到她身上,会让她更丢脸。
这个念头腾起的那刻,柴青倏然意识到,这可能更符合她认识的那个林朝云。
打铃了。
所有人回位置上坐好,那封不知道传到哪的信也被啪一声,扔回她的桌子上。
柴青想着那封信,又望向林朝云。
……等会。
她为什么要怕林朝云?
柴青一个激灵,七窍骤通,似如顿悟。
真是,过糊涂了!
她重生了、重生了呀!这意味着她有了再次来过的机会,只要不想遇到林朝云、不做她的金丝雀,她有什么可绑住她的?
这可是法治社会!她总不能大街上明抢妇女吧!
被蹂躏了太久,畏惧成了一种潜意识。
但一切已经从新来过,自己才是那个掌握主动权的人呀——她林朝云算个什么东西!
她在高三上学期就会因为家庭原因转走出国,再回来是不知道多少年后,扎根新城发展。只要她不去新城、一辈子避开她,她怎么样关她什么事?
柴青信未来互联网强大,但倘若她改了名字、或者乘着东风挣上大钱,全家移民国外,她不信她还有这样的能力找到她!
她是三十二岁的成年人,而林朝云只是十七岁的小毛孩。
甭管她未来再如何心机深重,少了这十五年的阅历,撑死是个比较早熟的小孩而已!
呵呵。
柴青在心底阴恻恻、充满满足的笑了。
林朝云,你做梦也没想过,有天会落我手里吧!
她是为了钱跟她在一起,但她对她的折辱、虐待,带给她的痛苦、无能为力……早就超出了那些合约。是她贪心,不敢也无法挣扎,被迫看着自己沉溺下去。
如今一朝翻身,农民做地主,她必要让她也尝尝,被人践踏的滋味!
说不准她以后养成的这些不把人当人看的习惯,就是因为小时候舔狗太多、被捧的太高。要是曾经切身体会过被玩弄的滋味,以己度人,长大后改邪归正、报之以歌,她这也算为民除害了呢……
柴青边想,手边笔越转的飞快。
一想到林朝云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兔,即将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嘴角笑容就忍不住翘起……
“柴青!”
台上物理老师砰的敲了声黑板,“乐什么呢你乐!你那破笔越转越起劲了是吧?才刚考了个九十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妈呀!她物理学的还不错呢,居然有九十分!
那……下次考试……
可怎么跟小姨交代啊!
“老师!”台下坐最后排的王鹏起哄,“人家课间刚收到了交朋友的信,有朋友了,开心着呢!”
几个狐朋狗友在后面气氛组似的哄笑。
“哟,你知道的不少啊,人交朋友你也知道!”物理老师的怒火瞬间转移到王鹏身上,“来,万事通,你什么都知道,这道题应该选什么,其他选项为什么错,给大家讲解一下!”
“……嗯。”王鹏尴尬地拎着卷子站起来,“这道……嗯……”
“不会是吧?同桌来,你来回答!”
同桌李军也嗯嗯啊啊的站起来了,“这个拉力受力……”
“不会?不会下一个!我看刚刚谁笑的最大声!陈子杰!你来!”
后排一串站了三个,全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默默低头埋卷。
课堂纪律压住了,柴青的事的事翻了个新篇,再没有人提。下课,大家三三两两,聊天的聊天、上厕所的上厕所、埋头苦学的苦学。
林朝云又拎着杯子去打水。柴青不明白她怎么跟个水牛似的,一天喝那么多水。
几步追上去,走廊里不着痕迹的蹭过她肩膀。
在她耳边飞快道,“放学等我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林朝云脚步一顿,不知道是没想到她主动来找她说话,还是意识到了她来找她的目的。那深重的眼镜下眼皮半阖,琥珀色的眼瞳被遮掩无光。
柴青回头,笑着对她做了个口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