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多年的相处经验，柴青确信林朝云看见了、也理解了她在说什么。
她还想拿捏着她呢！平时不互动，看完信之后突然就跟她熟络起来，太容易被人联想。因此之后的课间，柴青再没跟她有交集。
放学见。她只在心里想想，就感受到一种愉悦。从来都是林朝云像逗狗一样玩弄她，她还从没敢这样对她过……
啊！其实重生在高中，也还可以！
再往后走，不去新城，林朝云也不参加任何同学聚会，她恐怕这辈子连跟她搭话的机会都没有……
谈何平视。连仰视都那样艰难。
上课。讲台上，数学兼他们的班主任王老师穿着一件普通黑T，正奋笔疾书，阳光下一片粉笔灰飞扬。
柴青对她很有好感。王老师是老教师，讲课有一套自己的、清晰明了的思路方法。是为数不多她上起来不吃力的课，只要跟着思路走，很快就能理解。
可惜年纪大了，教完这个学期，下半学期就因为身体原因退休了。
随着难度提升，柴青的数学也渐渐滑坡，再没能起来。
而现在——
她睁圆了眼睛，只感到一种跟困倦对抗的干涩。
听不懂。
她真的有在认真、专注、一步一步、跟着王老师讲解的思路在走。
但这一个前置知识点、那一个学过的公式……柴青只觉两眼发直，都能听到自己脑袋里齿轮生锈，咯吱咯吱艰难转动的摩擦声……
努力了大半节课，实在要睁不开眼，抱着板砖似的数学书，脑海里天人交战——要不她转到文科班去吧！
且不说她现在这个脑子，能把数学啃下来就是奇迹了，就是当年，她理科成绩也一直相当瘸腿。
不知未来理科才是大势所趋，大学其实硬上也就上下来了……逃避似的浪费了自己的理科分数。
现在再捡回去……从哪捡？
本来就没怎么拥有过。
终于腿一蹬，绝望的认清了她现在没可能跟上高二课程的事实，翻了翻书，大概得从高一恶补起……柴青开始纠结，或许老天给她重来一回的机会就是希望她换个活法，她应该去搞短视频，做踩在风口上的猪。
余光不自觉滑向林朝云。
这个位置，刚好只要抬头就能将她纳入视线。
看什么呢。柴青也不知道。或许是想着她公司就是搞什么未来产业科技的，好像跟互联网沾点边吧，如果去做短视频，往后会不会又被她收入麾下？
又或许只是觉得好陌生、好稀奇啊。
她没有印象的那部分是这样的，曾经的林朝云竟然有过这样黯淡的时刻。
紧接着想起她以后的辉煌。
转着笔，忍不住在心底哼了声。
说不定对人来说，未必是黯淡，也可能是那个词叫什么……蛰伏呢。
只是在跟她相处的那两年间，她跃入上流社会、见了那么多精英人士，总觉得他们的人生从小到大都是万众瞩目、应该永远光辉灿烂。
林朝云大概也是高中的风云人物，只是她专注于学习，不清楚罢了——
却没想到，她这样的人，曾经真的普通而泯于众人过。
割裂。
柴青甚至有一刻想，这真是后世那个林朝云吗？真的还是她原本的时间线吗？
或许她不是重生，是穿越到了平行时空？
毕竟林朝云所说的那封表白信，拆开来看，也不过是普普通通一封友好信件而已。
如果不是在故意捉弄她，可能就压根是两个世界、两种人呢？这里的林朝云、未必就是往后高高在上的她……
讲台上还在讲着公式，柴青脑子里一滩水，晃了晃，听到哗啦啦水声流过。
意识到自己刚想好的报复、还没撑过半刻，已经在纠结——
呸！不行！
课上不能乱动，她只能凝神聚精，想象着把自己脑袋倾倒，把里面那些圣母水都倒出去。
真是，她又不是观音的净瓶，这么慈悲为怀、怜悯众生做什么！
林朝云到底是不是那个林朝云有什么关系？真要这样说，现在的林朝云还没有做未来那些事，她要是当法官，也不能给人判刑。
柴青把弹簧笔尾抵在眉心，努力摁了两下，意图戳醒自己。
她跟林朝云讲什么公平平等？她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一来一回，这才平等。
在她身下做金丝雀、被翻来覆去玩弄的时候，她甚至都不记得她是个人。
只有最开始……柴青想，最开始那些好，就像糖衣炮弹外的糖衣。
让她甘之如饴、喜不胜收的吃下去，再让她从里到外开膛破肚，炸个尸骨无存。
让她知道什么叫痴心妄想，黄粱一梦。
语言类忘的最快，只要不用就生疏，英语照样一团浆糊，也就语文课还能勉强听点知识进脑。
终于捱到最后一节下课，周围哗啦啦开始装书包收拾走人。
十五实验中学是老学校，随着连年扩充招生，宿舍逐渐不够用了。在市区内，周围都是居民区，扩建有难度，因此相当一部分学生都是走读。
手头全是高二的书，还都是空白的新书！也就语文英语勉强能翻翻章节学习。
柴青无所事事、结结实实坐了一整天，感觉裤子黏在腿上，屁股发麻，两根骨头都压的疼。
深刻意识到了口嗨谁不会。网上鼓吹的什么后悔没好好学习、现在混的这么差、能回小时候一定发奋图强……那全是因为他们没回去！
但想着即将挑逗林朝云，振奋了一下，精神抖擞。
其实这一个下午，她都没想好面对林朝云说什么。
要一开口就挑明，我知道这是你的信？还是隐晦吊着她的思绪，说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边慢吞吞放书、边艰难的做着选择。
她有点轻微的选择困难症，尤其面对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却见在门口坐着的林朝云已经收拾好书包，跟同桌打了个招呼，走了。
“哎？！”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李柠在后面戳她，“哎什么呢？你物理写了没，给我……”
没说完，就见她几下把书包拉链扯上，往背后一甩，拔腿就跑。
李柠傻眼。
望着柴青飞奔出门的背影，几秒才回过神来，悻悻嘟囔，“不至于吧。不想借就算了，跑那么快，有必要吗。跟躲瘟疫似的。”
秦越耸肩，“她今天就不太正常，谁知道抽了什么风。”
林朝云看似走的很平缓，实际步子迈的大，也不聊天，就专心走路，速度很快。柴青一口气飞快跑下楼，终于在她出校门之前抓住她，“林朝云！”
周围同学熙熙攘攘的通过。林朝云转回头来，戴着那厚重的黑框眼镜，整个人甚至有些书呆气的木然。
开口却不同。
锐利、冷冽，直截了当的问她，“有什么事吗？”
柴青呆了一下，几乎被这语气拉回十五年后。
紧接着反应过来，拧眉。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作为下位者，无时无刻都需要观察她的神情，对她的了解可谓入微。
她确信当时在课间拦下她的时候，她是看懂了那个口型的。
她更确信，她知道什么意思。
为什么突然就不认了？因为觉得没必要认，因为她想通了，那封信上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她？
柴青急了，一时大脑宕机，顾不得什么一二三四，脱口而出，“是你给我写的信吧？”
林朝云面无表情：“什么信？”
“今天上午在我桌洞里的那封……”她咬牙，故意念的很重，“表白信。”
林朝云呵了一声，“什么东西？”
“是你写给我的吧。”
林朝云嘴角似乎抽搐了下，有些轻蔑的想笑，又被她压下去，“原来你真跟他们说的一样自恋？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给你写信，还是什么……表白信？”
因为你自己承认的呀！
因为你在十五年后，揪着这码事，让我理亏、让我那么长一段时间，以为我合该遭受你的玩弄。
否则我也不会知道，你这么隐蔽的、还给我写过信……
“因为你对我感兴趣。”柴青盯着她的眼睛，试图看出些什么，“或者你也想像他们一样耍我。”
“莫名其妙。”
林朝云用力一扯，想把她手中的袖子拽回来，奈何柴青抓的太紧，“我没有那么闲。”
意识到她是不会承认了，柴青拽着她不松，硬把她往边上拽，“这人太多了，别挡着别人走路。”
林朝云不想跟她拉扯，跟她一起走到道路边缘。
在那对望中，柴青只觉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里的林朝云也不是什么善茬，她没有去报复错一个好学生。
很明显，她知道有这么一封信——至于为什么不承认？或许就跟她想的一样，觉得丢脸？
“你现在走了有什么用呢？我们是同班同学啊！明天你难道不来上课了吗？”柴青说，“就算你明天不来、后天不来，你永远也不来这个学校上课吗？”
林朝云盯着她。
柴青在那视线中略感畏缩，又立刻坚定信心，努力昂首挺胸了一下，言之凿凿，“那封信是你写的，我能确定。”
“你说我没有证据，我有，但我不告诉你。”
她以为林朝云会恼羞成怒，但没有。
似乎有个阈值，到线就会停下。她以为是后天磨练，没想到是写在人生DNA里的内容。
柴青的失望转瞬即逝。
她听到林朝云问，“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柴青真没想过，先一步抓住了重点，“所以你承认那封信是你写的了？”
“我没给你写过什么信，更不可能……是什么表白信。”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柴青竟然觉得，那张白皙的面孔下，隐隐泛出些不可见的绯红。
错觉吧。
“那你为什么问我想做什么？”
太熟了。她几乎能猜到她的心里话：因为我不想跟精神病纠缠。
然后她真的听到了这句话，只是更文明一点：“因为我不想跟你纠缠。你有什么事，直说。”
没什么事。
柴青想，她还没想好有什么事呢。
口中却已经道，“明天你要等我。”
林朝云一愣。柴青抢先道，“这不是重点！今天你没等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明天你等我，我们再说。”
林朝云深深看了她一会。
柴青恍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夜场、回到了她们初见那晚。那也是在这样黯淡的光下，她也是这样长久的、深幽的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