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正扮演新娘,不想太早显露身份,便刻意用了女声。他自小常跟着长姐学习,这方面倒是很擅长。
实际上,霍湮宁以前一度与织光宸深交过。
对方多年前忽然暴毙,但在死之前他就被传出过行为怪异,又有喝人血和吃人肉之类的传闻。
那时候,霍家位于北城,织光家位于南城,两家一直为争夺四大门阀之首的位置互相较劲。
他们年纪相差无几,当时才十三四岁,一个文静若水,一个纵烈如火。
当时,霍湮宁刚在惘川斩露风头,一柄长剑使得上穷碧落下黄泉,煞是好看,被诸多前辈评为最有可能跻身为新一任“惘川双璧”的少年郎之一。
另一个则是擅长用刀的织光宸。
与霍湮宁生性乖巧,性善,很乐于助人,又很少忤逆长辈们相反,那位织光宸生性乖戾,很张狂,极不守礼数,又爱捣蛋,时常将方圆百里之内折腾得鸡犬不宁。
得知霍湮宁与他被并称为年轻一代中最负盛名的天才少年后,织光宸很不服气,曾经找霍湮宁打过几架,但只赢了两三次,其他都打成了平手。
织光宸为人极骄傲,屡次交手都只能和霍湮宁平手后,气得改换了方式,时常嘲讽霍湮宁长得像小姑娘,开口闭口皆是“好男不与女斗”之类的话,还动辄揪他辫子,朝他砸雪球,往他身上塞毛毛虫,甚至偷了他的衣物,将之换成女装还回去。
他甚至还将霍湮宁骗到烟花柳巷,让他去目睹那些成人之间的情事旖旎,将当时如一张白纸般的霍湮宁吓得够呛,回来扎了不少纸人诅咒对方。
他还因为霍湮宁长得雌雄莫辩,非说他是女扮男装,无数次朝霍湮宁放话,说见他就要扒他裤子,好确认他到底是男的女的。
他们那时候一同在惘川的“青云讲武堂”学习,织光宸要么旷课,要么就是疯狂骚扰霍湮宁,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譬如将蛇放在他的座位底下吓他已经是轻的了。
因而,那时候的霍湮宁极度讨厌他,得知他犯病了,动辄说些喝人血吃人肉之类的话后,一度很有些幸灾乐祸,认定是老天在帮他惩罚那个爱捣蛋的坏小子。
可在得知对方忽然离逝后,他心情却很复杂,甚至好几天都难以下咽。
“物伤其类,很正常。那孩子年龄和你差不多,再怎么乖僻妄为,也终究只是孩子,并没有做什么真正的伤天害理之事。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忽然死了,你难过,说明你是心肠软的好孩子。”
当时,他的祖母这般宽慰他。
那之后,霍湮宁还给织光宸上了好几次香。
那还是七年前,也是他认识周靖颐之前。不久后,愈发感到孤单的他便在桃林里见到了差点被猎杀的周靖颐,这才救了他,将他带回霍府,让那人成为自己的护卫。
如今,那位曾经将半个惘川城捣得鸡犬不宁的坏小子已经死去很久了,织光家迎回的外室庶子,也便是织光宸同父异母的哥哥织光瑄是新一任家主,便是先前那位要与血薇夫人谈判的人。
据说,这位新任家主织光瑄继承了霍湮宁他爹霍昀淮在白衣候身侧的位置。过去很多年,惘川宫和血薇居一直颉颃不止,织光家族从来不站任何一人。
但今次,织光瑄却是为白衣候做事。
“哦?你认识他?”
这长老一顿,暂时止住了动作。
但很快,他又重新加重了扼住霍湮宁的力道:“认识又如何?那小子想赢我,永远不可能!”
这实在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苍老得很诡异。
那小子……霍湮宁心道,看来,这人应当认识织光宸。
下一刻,耳侧的声音忽然一变,变得年轻而飞扬:“怎么不可能!我说你这老狗别太嚣张了,小心小爷下一刻便把你捏爆!该死的,赶紧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霍湮宁浑身一下子激灵了,这、这赫然是织光宸的声音!
而且,这分明是同一具身体发出的声音。
他心下震惊,莫非,这长老和织光宸在争夺同一具身体的控制权?
下一刻,长老明显占了上锋,又恢复成了苍老声线:“小子,给我滚远点,你老子我一醒来便能看见如此美妙食物,实在悦怀。你敢焚琴煮鹤,老子就把你这身体杀掉,叫你以后永远都出不来了。”
霍湮宁清晰地听见了对方舔舌和吞口水的声音,连牙齿跃跃欲试的声音都很清晰。
“你敢——杀了我你也会死,你得意什么?!你这糟老头子才是,整天霸占着你小爷的身体,给我惹一堆麻烦,要不是你,我会连惘川城都不能去吗?在这边睡了一年又一年,好生闷人,你这家伙,我真想生生捏死你!”
声音又是织光宸的,很昂扬挑挞。
随后,他又转向霍湮宁:“喂,你刚刚骂我混蛋,我听你的声音怎么有些熟悉?惘川有你这种女人吗?”
霍湮宁得知对方的一半身份是织光宸后,一想到二人少年时代的那些纠葛,心中凉了半截,暗叹刚刚幸好用了女声,否则他会立马暴露身份。
“你少时弄出的那些事迹都家喻户晓了,天天发疯说要喝人血吃人肉,我是惘川人,我知道是应该的。现在这位长老也是这等毛病,我自然认为你和他有关了。”
他用女声如实回答。
“有道理,不过,我得申明一下,我十四岁的时候他就上了我的身,天天喊着喝人血吃人肉的是这老东西,不是我!”
“我只不过被他霸占了身体而已。”
“这厮坏事做尽,害我在惘川声名扫地。虽然小爷也不稀罕那些玩意儿,但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不是就不是。”
刚一说完,那长老又发话了:“臭小子,你是遇到老相好了?要叙旧叙多久?老子肚子饿了!我要吃他!”
说完他一把薅住霍湮宁,直接将他从棺材中扯出来了。
霍湮宁跌在地上,颈间被撕开,一枚天水碧的玉佩从他修长的颈中露出来了,被长老一扯,绷到了地上,发出了“叮当”的声音,在烛火下闪烁着灼目的光芒。
下一刻,织光宸的声线又出来了:“咦?你怎么有这玩意儿?难道你是霍家人?”
说着,对方突然掀开了他的红盖头。
眼前的视野忽然清晰起来,但霍湮宁并没有看到一张人脸,因为对方戴着一张仿佛被大火烧焦了的纯黑狮鹫面具。
不过,在看到对方黑袍底下的喉上隐约露出的那道刺青时,他很快便明了,这确实是织光宸的身体。
那是一道纯黑的有些繁复的符咒刺青,形状很像风铃花,那一度是织光宸最爱的花。
过去,他曾和织光宸打过几次架,他也曾坐在对方腰上,撕开过他的衣服,在他的脖颈上看见过这道刺青。
“又弄这种东西,像个囚犯一样。”
当时,他没好气道。
“你才囚犯,你全家都囚犯!”
织光宸气得一下子翻身,将他摁在地下:“这刺青漂亮得很,也就你这种细腻嫩肉得像女人一样的家伙才不敢弄了,你怕疼得要命,我咬你一口你就会哭!”
……
如今,看见霍湮宁脸的那刻,对方的动作霍然停了。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说,霍湮宁是你什么人?!”
织光宸的气息分明有些急促了。
霍湮宁算不准对方现在的态度,如果他继续把自己当死对头,像年少时那样捉弄,那他可能活不过今晚。
他还未及发声,对方又道:“你们长相有几分相似,告诉我,你到底是霍湮宁的什么人?”
再拖延容易招致怀疑,霍湮宁只说:“我是他……他堂妹。”
“堂妹?哦,那他现在还好吗?”
是问候吗?这听起来好像不算是坏事。
结果,下一刻,那人又说:“那你回去告诉他,说等我回去惘川了,我要当着整个惘川人的面扒光他的衣服,抽他的屁股,好好羞辱他,叫他洗干净了等我!”
霍湮宁:“……”
“还有——”
织光宸还没说完,那长老显然不耐烦了,不知用什么方法,很快重新掌握了面前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他一把揪住了霍湮宁的嫁衣领口:“臭小子,你不吃我吃,这等新鲜货色你还要叽叽歪歪多久!”
他发出了一声怪异的长嚎,俯身下去的时候,戴着孔雀石戒指的右手忽然死死按住了左手:“都说了这个时候别出来啊。”
“真是麻烦的家伙。”
声线又变得飞扬。
——他的两只手居然在打架。
“霍三那家伙,只能由我来动手。他的家人,你也敢动?!”
是织光宸在阻止这长老对霍湮宁动手。
很快,他右手制住左手后,又将右手掌按在胸口,不断念动咒语,脖子上青筋暴涌。
“你是蠢猪吗?还不跑!”
自攻自守的间隙,他又朝霍湮宁吼道。
那长老瞬间怪笑起来:“这新娘子早被施了药,动不了了,他今夜注定是老子的食物!你小子多管闲事也没用!”
霍湮宁叹了口气,织光宸这厮居然愿意做好人,可惜自己还是跑不了。
他只能寄希望对方本体能打败他体内的那长老了。
下一刻,织光宸的胸腔似乎剧痛起来,他发出了剧烈的喘息声,双手死死抵住了胸口,应该是在同那长老的邪念作斗争。
随后,他的暴痛似乎越来越剧烈,青黑的长发无风自动起来,原本裹在他身上的黑袍也瞬间炸开,衣裳如絮纷飞,露出里头纯黑的类似浴衣的内袍。
而后,他的那张纯黑狮鹫面具也裂开了,碎片差点溅到了霍湮宁的脸上。
霍湮宁看到的是一张极年轻的桀骜无匹的脸,长眉利目,高鼻梁,薄唇——这是他少时曾有些嫌恶的一张脸,只是等比例放大了。
但不得不说,他的脸亦是极俊美的,是一种张狂桀厉之美,很邪气。
他的瞳孔是幽碧色的,好似孔雀石的光芒,眼尾稍稍往上吊起,眼睛很细长,看人时仿佛永远是睥睨的,仿佛万物本该在他足下,他亦从不臣服于人。
“你没事吧?别告诉我你会输给了那个老头子!”
霍湮宁知晓他的狂妄性格,忍不住激将。当然,用的还是女声。
下一刻,织光宸的幽碧色双瞳忽然开始变红,他俯身,死死盯着无法动弹的霍湮宁,不断喘息着,呼吸急促得几乎要烧成一团火。
“小子,你再怎么反抗也没用,你是赢不了我的。”
那长老嗤笑一声,操控着织光宸的身体,戴着孔雀石手链的那只手极其暴虐地撕开了霍湮宁的嫁衣。
他的力道太大,霍湮宁的前胸不得不赤/裸着暴露在对方面前,洁白的皮肤上,左侧锁骨下的一道红色踯躅花刺青冶艳得分外显眼。
“不,你是霍湮宁!只有他有这个!”
织光宸霍然定住,他的喉结不断耸动着,说话的同时,又一把撕开了霍湮宁的前胸,露出了他平坦而洁白的胸部:“……果然不是女人!”
下一刻,这人又道:“好啊,霍三,居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