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明明白白地吐出后,霍湮宁吓了一跳,他隐约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撕为碎片了。
他后背紧贴着冰窟一般的地面,浑身激灵得蜷缩了下,下意识想遮挡露出来的肌肤。
“你别发疯!”
他忍不住提醒。既然被识破身份,他便懒得装下去了,索性换回男声。
这熟悉的声音令织光宸长长地“嘶”了声,仿佛极其餍足。
“果然是你——你看,我们又见面了!”
霍湮宁一看对方正在磨牙又舔舌的表情,就知道今天要倒霉了。
千错万错,只该是命运不待见他,先前才逃脱有深仇大恨的旧爱的魔爪,现在又在这里遇上了少时的死对头。
他深深叹了口气,锁骨随呼吸轻轻耸动着,锁骨下的那朵踯躅花正颤栗着盛放。
现在,他新嫁娘的盘发完全散开了,头饰和耳坠“叮叮当当”地敲在冰冷的地面上,大红嫁衣铺开,整张脸惊愕而惨白,额上的桃花花钿颇有几分柔弱的意味。
“以为装作是女人就能躲过我,这玉佩,这刺青,哪一个叫人认不出你?”
俯在他身上的那张桀骜至极的脸忽然笑了,男人伸手,捏住了霍湮宁的下颌:“霍三,真想不到,你竟会用这种姿态来见我,你也有今天!”
他的长发散下来,落在霍湮宁前胸,搔得他一直很痒,他呼出的热气更是一直喷薄在霍湮宁颈侧,令他不得不偏着头。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霍湮宁阖眼,静静等待着织光宸将自己撕成碎片。
当年,他二人皆青春年少,和自己人缘很好又很受师长们喜欢相反,织光宸个性乖戾,又气焰嚣张,几乎没什么朋友。
他常常笑话自己身上的红衣,笑他那张雌雄莫辩的脸,他还时常来挑衅自己,声称他绝不会输给霍湮宁这种应该去穿裙子玩布偶的假男人。
“霍三三,你其实是女人吧?”
“你这张脸就该是女人,你上辈子肯定投错胎了!”
有一回,霍湮宁刚刚在青云榜少年组的剑术比赛中拿了第一名。
那天晚上,织光宸便翻了他的窗子,他肩上爬着小蜥蜴,手里摇着两三米长的长蛇朝他打招呼:“喂,假男人,出来打架了!”
“你又不是大小姐,天天躲在屋里绣花么?”
“你要不出来,小爷我口哨一吹,成千上万的蜥蜴和蛇都跑进你房间啦,到时候别哭着说我欺负你!”
织光宸坐他窗户上吆喝了半天,霍湮宁从小怕蜥蜴和蛇之类的东西,吓得够呛,他即便性子太温和,也终究被叫烦了,手持长剑直接斩过去。
结果,织光宸竟真地松手了,那长蛇滑溜着朝霍湮宁扭去,一下子窜到了他脚边。
那蜥蜴也忽然腾身一跳,趴在了他额头上。
霍湮宁当时站在原地,吓得握剑的手都软了,动作稍慢了一步,那长蛇竟缠在了他脚踝上,蜥蜴也爬上了那脖子。
而后,更多的蛇和蜥蜴都从窗户钻进了他的内室。
那天,霍湮宁被吓哭了,他不仅斩了织光宸的蛇和蜥蜴,还斩了他的一条袖子:“下次再敢这样,我就把你也斩掉,我说到做到!”
织光宸仍旧笑嘻嘻的,他痞气地勾了勾唇,伸手去碰霍湮宁手臂:“哟,你真哭啦?蛇和蜥蜴这么漂亮的东西你竟然不喜欢,真奇怪!”
“你这还是男人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女扮男装?!脱了裤子让我瞧瞧呗,你只要脱了一次,我就召唤走所有的蜥蜴和蛇……”
“你滚——滚、滚滚,赶紧给我滚!”
霍湮宁气得不行,他一向是个极有礼貌之人,第一次骂人“滚”是对着织光宸。
“算了,你不喜欢小动物,那下次我给你带花吧。你喜欢什么花?我看你天天穿红衣,看起来就像颗小石榴,我送你石榴花吧?”
“我喜欢你的脑袋炸成烟花!”
“……你这么斯文,居然学街头杂耍的那些臭丫头们骂人……”
十四岁的织光宸无法无天惯了,被他气得够呛,扬手要再拿蛇吓他,可看见霍湮宁红红的眼眶和鼻头,又讪讪地抓了抓后脑勺:“喂,你别哭了,你一哭我这心口跟犯病了一样,抽疼得很,也太奇怪了……”
……
一想到当年的那些纠纷,霍湮宁愈发头疼了。
此刻,他的下巴被对方握住,只听织光宸说:“想让我就这么轻松就杀了你,那太便宜你了吧?”
“好歹等我恢复力量了你我再大战一场,现在算什么,你这是胜之不武!”
霍湮宁试图跟他讲道理。
“趁现在就让你输得彻彻底底不是更好么?反正,你以前从不服我。趁此机会,我一定让你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
对方轻笑了声,长眉一挑,左耳上的孔雀石耳坠在霍湮宁眼前晃了晃,像是无限流动的岁月。
“霍三,我在这里呆了七年,便在里头想了你七年。还记得我消失的前一天吗?我们打赌,我赌我将来一定会比你高一个头,赌下次再见时一定是你比我更倒霉。”
“你看,现在我不是赌赢了吗?”
织光宸眼中满是得意的笑。
但下一刻,那苍老的声音忽然跑出来了:“臭小子,搞了半天你这是泡相好啊,怪不得不肯吃他,你不吃,老子来吃!”
“喂,你别冲动——”
话还没说完,织光宸幽碧色的双瞳一下子变得赤红,那张桀骜的脸瞬间变得扭曲起来。
随后,他整个人不受控地伏在霍湮宁身上,卡住他的下颌,一口咬上了他洁白的颈。
那一口是如此令人猝不及防又实实在在,霍湮宁疼得身体都蜷缩起来了,但幸好对方没有咬上他的颈动脉。
不过,织光宸只咬了一口便停下来了,他喘息着半起身,双眉紧蹙,内袍的一侧肩膀滑下来了,露出了他白皙的紧实胸腹,肌肉纹理很美不胜收。
霍湮宁发现,不仅他脖颈正面有一个很像风铃花的符咒刺青,在他胸腹正中心,也有一只黑蜥蜴刺青,看起来很栩栩如生,也很有威慑力。
那胸口的刺青与皮肤黑白相衬,给人一种很野性的压迫力和攻击性。
随后,他右掌一掌击在自己胸口的黑蜥蜴刺青上,快速启唇,不断念动咒语,像是平复体内的某种狂念。
霍湮宁目光落在他那大小适中的黑蜥蜴刺青上,心道,莫非那便是长老存在的证据?
显然,织光宸正在同对方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那二人,一个是他少时的死对头,一个是满口吸血吃人肉的老头子,他一个都得罪不起。或许,前者还有一点生还的希望。
他记得,那两个孩童提过,说长老曾将自己关禁了很长时间,一年才醒一次。
难道,织光宸是为了封印体内的长老才出此下策的?
“你好歹是当年跟我齐名的人,不会真的要趁人之危吧?”
霍湮宁知道织光宸个性骄傲,当年便很年轻气盛,但武道上的人品很合格,不会以强权压人,便索性用言语刺激他。
“闭嘴!你没发现我现在正与他对抗吗?”
织光宸啧了声,瞳孔一直在幽碧色与浅赤色之间反复横跳。
霍湮宁暗暗试了内息,意外发现手似乎能动了,他猜是那阿碧的药效快要退了。
他心下大喜,依旧装作不能动弹,继续以言语来拖延时间:“我当年以为你死了,现在看来,你其实是故意躲起来了,因为你控制不了他。”
“天天要和一个糟老头子共用一副身体,他还要操纵你干其他的坏事,这简直是可怜透了!当年你在我面前那么能,原来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可你好歹也是个少年天才,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就甘心自己随随便便被外物控制么?”
“可怜”二字一出,织光宸瞳孔中的幽碧色瞬间占了上锋,他大声道,“说够了没有!你又不是我老婆,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这话一说完,双瞳又变成了火焰的颜色,他像是完全控制不住体内的那股长老力量了,再次薅住霍湮宁的腰,覆于其身上。
霍湮宁的长发和肩头的红衣被拂得更开,锁骨下那道红色踯躅花刺青仿佛被血洗过,与雪白的肌肤和??黑的长发相衬,盛开得越发艳丽。
他的表情略有些慌乱,身体纤削而柔美,在郁郁燃烧的白烛下令人骤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破坏欲。
“真是美味的食物啊,你小子可真会享受,不,是我会享受。”
长老的声音中气很足,令人毛骨悚然。
“混蛋,都说了别打他主意了!这家伙跟个女孩子一样怕吓,到时候他哭起来谁都止不住,得水漫地宫了!”
织光宸虽如此叫骂着,但本体声音逐渐微弱了下去,这意味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现在大部分在长老手中。
“哭,给我使劲哭,老子就喜欢看人哭,哭得越可怜越绝望最好!”
长老大笑。
他二人十分聒噪,你一句,我一句,听得霍湮宁极其无语。
随后,织光宸眼中的赤色愈来愈炽盛,他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眯着眼睛,舔了舔舌头,长嘶了声,再次咬上霍湮宁那如刻玉般的肌肤。
就是现在!
霍湮宁手指一勾,快速挥动方才摸到的玉钗,朝织光宸胸口的黑蜥蜴刺青狠狠划去——他只想破坏,没想杀人,动作便留有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