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靖颐青黑指环上的弦刀倏地弹出,但那些银线在接触到白衣候的袍袖后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反弹回去。
随后,从白衣候的袍袖下飞出无数纯白的尖锐光羽,不断与周靖颐的弦刀在空中碰撞着。
忽然,一股诡异的力量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桃花,形成一股桃花浪,急遽旋转着,向二人的方向席卷过去。
那是白衣侯的“桃花瘴”秘术。
不仅血薇居要抓他,白衣候居然也要亲自缉拿他。
方才那所谓与血薇夫人谈判的织光瑄应当只是调虎离山之计,依那女人离去时的说法,白衣候似乎也是为着所谓的雌雄绿髓石来的。
那到底是怎样一种东西?
霍霍湮宁很困惑,他现在身体无力,周靖颐又分身乏术,那股桃花浪与光羽群组成的攻击波不断涌过来,几乎要将他二人绞为碎片。
霍湮宁屡次阖眼,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身陨魂灭,但周靖颐的雪青色袖袍却总能化险为夷,将白衣候的肃杀抵挡住。
周靖颐护在他面前的时候,霍湮宁有一股冲动,很想拽着这人,不让他发力,就此与他同归于尽。
不然,他不清楚他往后是否还有机会为父母报仇。
就这样同归于尽以了结过去的一切吧……
就在他即将伸手的时候,牢门忽然被撞开了,二人对面的那面墙不知被什么巨物冲击,直接像坍塌的沙堡一样倒下来。
似乎是他们打斗时触碰到了机关。随后,血薇居的护卫们也纷纷赶到了。
眼见他们一干人相战正酣,霍凐宁想起了先前发现的地下通道,他趁他们不注意,便依着记忆迅速摸索,又咬破手指滴血在上面,用力一按。
很快,他整个人便忽然沿着那突然出现的楼梯往下滚。
下一刻,他的红袖却被那道雪青色的影子抓住了——对方竟然知道下面有通道。想来,这人将霍凐宁关在这间房是有目的的。
“下面都是机关,你必死无疑。”
对方的声音很沉冷,霍湮宁闻言,只觉得可笑,周靖颐居然说出了这话——抓住他,剥夺他一切力量,即将对他施以酷刑的人难道不是这人吗?
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
霍湮宁手中勾着一把小刀,是他方才在他们混战中从地上捡的。他意欲斩断红袖,独自跳下去,否则这地下通道口又要阖上了。
泠泠小刀在半空绽出寒光,直接将周靖颐抓住他的那半截袖子斩断了。霍凐宁坠下去的那一刻,看见一片轻薄如刀的光羽朝周靖颐胸口飞去。
下一刻,周靖颐竟然飞身一跃,也跳下来了。
他一跳下来,那通道的机关便阖上了。霍凐宁下坠得很快,跟着他跳下来的周靖颐忽然长袖一卷,直接将他卷入怀中,强行用袖子盖住了他的脸。
随后,霍湮宁耳边想起了尖锐的机关碰撞声。但只有声音,并没有任何武器能抵达他身上。
看来,周靖颐说得没错,下面的确是一个机关阵。
而且,楼梯只有一截便断了,底下分明是充斥着无尽死亡气息的深渊。
霍湮宁整个人被悬空揽住,周靖颐另一只手持刀插在墙上,不是,是悬崖上。
那悬崖上还有些蠕动的虫子,一看便是些剧毒之虫。它们蠢蠢欲动着,向二人的方向蠕动。
两个人被吊在半空,摇摇欲坠,霍湮宁只觉得被卷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那是他过去很习以为常的温度。
他曾无数次靠在对方身上看书,和他一起枕着剑看夜空的星辰。
他也因为夏天暑热而笑闹着要在那人怀中散热,因为他的体温总是会使自己倒抽一口凉气。
“阿靖,你真是天生的冰砖,特别纳凉!”
忽然,从四面的墙上弹出无数箭羽,向二人疾速射来。
周靖颐抓住霍湮宁的手往自己身上一带,生死存亡时刻,霍湮宁的求生本能终究占了上风,他下意识紧紧攀住了周靖颐。
周靖颐的右手空了出来,他雪青色的袍袖展开,青黑戒指不断弹出弦丝,将启动的箭羽统统裹住又反弹回去。
加上毒虫的攻击,两人从开始悬吊在半空到不断下滑,但每次差点彻底坠落时周靖颐又总能用刀撑住。
霍湮宁逐渐闻到了明显的血腥味,他知道周靖颐受伤了。
他猜对方救自己是因为血薇夫人交待了要留活口,很快,他身体愈发无力起来,意识昏昏沉沉,攀住对方的手也开始失去力气——底下的深渊中明显有极其浓渥的瘴气。
偶尔,四壁上的毒虫蜿蜒着袭向二人,但都被周靖颐消灭了。
某个时刻,或许是那瘴气将周靖颐也蛊惑了,在一只毒虫袭向他的手腕时,他持刀的左手一滑,此刻的霍湮宁也因为脱力而往下坠去。
周靖颐去拉他的瞬间,二人便宛如折了翼的飞鸟一起往深渊跌落。
身体触上地面的那刻,霍湮宁并没有摔成烂泥,他能感到自己被那人抱着,沿着一道长长的阶梯一直往下滚,滚得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既然要杀我,为何又要护着我呢?
这是他昏睡过去前唯一的想法。
是想让我活着去铭记霍家家破人亡的痛苦吗?又或者,是血薇夫人交待了要留活口?
再醒来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嘀嗒”的水声。
他头疼欲裂,总觉得过去了很漫长的时间。他睁开眼睛后小心查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方很古怪的血池旁,唇鼻间都是那种刺鼻的味道。
身下是冰冷的地板,头顶则是凹凸不平的石头层。
他很快明白了:这里是惘川很有名的血池,离血薇居不算远,是用于疗伤的蛊血池,尤其对修习邪术的很有效。
池内有各种天下罕见的毒花毒草毒药,虽能针对修习邪术者疗伤,但莽撞进入时反噬也大,现在正为血薇夫人的属下毒姬所有。
很快,他便看见不远处的血池中正站着两个人。
其一是长发完全散下来只穿着雪青色浴衣,露出大片紧实胸腹的周靖颐。
他那冷白的肤色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极不真切,好似一副虚空中随时会破碎的画像。
他看过去的时候,周靖颐正好也朝这边看过来。
四目对视的那刻,霍湮宁用口型狠狠咒骂了他几句,但对方完全不为所动,很快撤回了视线。
随后,他又看见一个身材与面容俱妖韶,穿着鲛绡浴衣露出大半胸部和后背的女子正站在周靖颐旁,一颦一笑都很婉魅。
片刻后,两人对话的声音落入他耳廓。
“你如今是夫人的情人,你我却私下相会,到时候,夫人怪罪起来,我这个做属下的可担当不起啊。”
女子嗔怪着说。
“那你就不该找我。”
周靖颐阖目,似乎在调息,声音冷淡。
“是不该找。可你这张脸是我最最喜欢的了,我来一趟,倒也值得。”
“冲冠一怒为你这小白脸嘛。”
女人嬉笑了两声,她将手落在周靖颐脸上,轻轻碰了碰:“怎么这般不惜命?这血池虽能疗伤,可你短时间内消耗过多,隔三差五就往里头跑,上一波还没修复好,下一波就来了,你这身体迟早会完全毁掉。”
“我来不是说这个。毒姬,你一定有办法解开他的限制。”
周靖颐淡淡道。
血薇夫人麾下有血薇居,下设三使:左使,右使,中使。
毒姬是左使,掌管用毒和用药之事。右使是烟姬,掌管人事调度和情报输送。中使是紫流,是她的男宠之一,掌管祭祀和舞乐之事。
被他称作毒姬的女人这才看向霍湮宁,秀眉一挑:“哦?霍三公子?你居然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他这张脸蛋倒挺可人的,可惜夫人要抓他,连他爹昔日的主子白衣侯也要捉他,真是可怜的香饽饽~”
周靖颐不置可否。
“看这手法,他的力量是你封的?既然封了,为何又要解开?”
毒姬好奇地倚在周靖颐身上,涂着淡紫色蔻丹的手在他胸腹缓缓摸索着。
“与你无关。”
周靖颐没拒绝也没迎合她的摸索,吐出四个字。
“真是个冷淡的家伙,你对夫人也是这般鳏夫脸么?”
毒姬叹了口气,很柔媚地扒在他肩上,殷殷看着他:“你一个奴籍,到底走了多少歪路才学了这身功夫?告诉我,你私下里对多少女人做过这种买卖?”
周靖颐的眉弓几不可见地耸了下,双瞳缓缓睁开,像极了毫无温度的爬虫。
毒姬继续道:“又不理我了?怎么,你现在是夫人的情人,我们这些做属下的就入不了你的眼了?”
周靖颐闻言,垂头,审视着毒姬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忽然一改先前的冷淡表情,一把捏住了女人的下颌,近似温柔地凝视着对方:“怎么会呢,你一直是最美最令人动心的那个。”
他说这话时声音是蛊惑的,脸上仿佛有许多柔情蜜意。
“讨厌,说得这么动听却连眼睛都不笑。”
毒姬娇嗔地揽上他的颈,将柔媚无骨的身体贴向他,柔声道:“为了向夫人献媚而封了他的功力,现在又要我解开。怎么,你是舍不得他了?”
“我若是替他解开了,等夫人盘问起来,我岂不是成了那只替罪羊了?”
周靖颐的双瞳隐动了下,轻轻道:“解不解?”
毒姬嘻嘻笑了声,往他耳朵里呵了口气:“阿靖,你倒是对你的前主子挺衷心的,那么怜香惜玉地抱着他,滚了半天滚进这血池地界,宁肯自己受伤也要护着他。那长阶上可都是毒瘴之气,还有好多毒虫毒花呢……”
“你……不会是断袖吧?”
七个字一出,周靖颐雪青色的长袖一挥,一双修长的手忽而扼上了女人的咽喉。
“说中了?”
毒姬不为所动,依旧在娇笑,怡怡然看着他。
“像跪在夫人面前那样求我,我就救他。”
她微微眯眼,做了个将手势往下下压的动作,示意他跪下。
“可以跪夫人,那便可以跪我罢。”
下一刻,周靖颐忽然抓住她的颈,将她拖入怀中,垂头,深深地吻上她的唇。
女人嘤咛一声,绵软无力地跌入他怀中,未有半分抵抗。
片刻后,她的唇角逐渐渗出了淡淡血丝。
低低的娇咽声传到霍湮宁耳中的时候,他猝然闭眼,缓缓平复心中的波动。
周靖颐这人无疑是个道貌岸然的疯子,他先前当着血薇夫人的面废了他,现在却又找毒姬解开他身上的那些限制,行为前后不一,实在令人莫名其妙。
而且,他确实看走眼了,这个看起来冰冷无情的人,竟然能随时随地和女人**。
霍湮宁定下心神,趁机想逃走的时候。忽然,下一刻,无数羽箭铺天盖地地射进来,密密麻麻得好似天罗地网。
接着,数名穿着黑甲的蒙面人从出口跳进来,各自持着武器,一看便是惘川宫的黑甲兵,他们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这里算是血薇居的地盘,看来惘川宫与血薇居迟早有一场血战。
白茫茫的冰箭密如雨下,其中一只羽箭快速朝霍湮宁袭来。
那一刻,原本正与黑甲蒙面人缠斗的周靖颐忽然出手,青黑戒指弹出的一根银线裹着霍湮宁的身体一卷,直接将他卷进了血池中,正好在周靖颐身侧。
落进血池的那一瞬间,一股奇诡的感觉从霍湮宁的足底直冲头顶,他浑身仿佛要炸了,剧痛不已,像是有千万虫蚁同时啮咬他的肉身。
他先前受伤的五处一挨上血池的汁液,就好似被刀割一般难受。
这血池虽能疗伤,但反噬极大,也只有像周靖颐这种无法修习正经武术而只能走旁门左道的人才会屡屡尝试。
一般走偏门的人易伤身,很容易攻未成便因反噬而死。可霍湮宁自小修习的便是正经武术,他从来不碰那些邪祟之术,但反应还是那般重,这实属奇怪。
他强忍着,一想到那二人正在打斗,便在暗忖可以趁机逃走的办法。
期间,他勉力提振精神,从池底观察上面的动静。无数次,与周靖颐和毒姬斗败的黑甲兵们差点跌落池底时都被周靖颐击开了。
某回,一个被周靖颐割开喉咙的蒙面人跌进了血池,那人洒下的血与药汁交织在一起,霍湮宁浑身更痛了,在池底如同失温的鸟一般扑腾起来。
下一刻,他挥出去的右手碰到血池壁,当意识到那是什么后,他几乎要欢欣得大叫起来——池底下竟有枢纽!
他立即小心地触了触,水下轰然中开,出现了一条密道。
他无法再思考更多了,无论是白衣侯还是血薇夫人,如今都是他的敌人,他须得逃离他们找到另一条全新的路才行。
他趁上头正在武斗的二人不注意,想都不想,一头扎进去。
池上的毒姬看见了,顺手折了一枚羽箭朝他掷出,却被与人缠斗的周靖颐迅疾截住了。
“喂,你是故意把人引到这儿来放跑的吧?你早就知道这里有后路了?”
毒姬的话一说完,忽然,她身形一晃,挣扎着将手抚上嘴唇,那里已经一片乌黑。
“你、你刚刚……给我下毒了——”
女人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方才周靖颐吻她时居然给她下毒了。
于此同时,有数支羽箭正朝周靖颐射来。
下一刻,他连眼皮都懒得掀,直接抓过身形摇晃的毒姬,令她挡在他面前。
毒姬惨叫了一声,出口的话戛然而止,她圆睁着双眼被箭羽贯穿了,蓬开的血甚至都没溅到周靖颐身上,因为他一脸冷漠地将她的尸体扔开了。
霍湮宁钻进密道后回头,刚好看见了这幕。
担心自己速度再不快点就会被抓到,在周靖颐往下睨目的那瞬,他迅疾捡起坠进血池底的一只箭羽,毫不犹豫地掷向他。
趁对方抬手格挡的功夫,他麻溜地关上了密道口,还毫不留情地用捡到的武器摧毁了这头的另一个枢纽,让它彻底被封住了。
钻入密道的时候,他没有回头——往前走是未知,也许更危险,但他只能赌。
“别了,过去的一切。”
“如果我能侥幸活下去,我终有一日会提剑来见你,把你和你我之间的一切都彻底斩碎!”
这是他离开前最后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