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拂开了霍湮宁的长发:“你刚刚其实是在朝我发泄吧?又打又骂的,除了你,这辈子没人敢对我这么做!”
“你也这样对我了。”
霍湮宁反驳。
“我可没用力。稍微用点力你待会哭死了怎么办?”
霍湮宁一烦织光宸说他长得像女人,二烦对方说他爱哭,瞬间不想理他了,抬起袖子遮在脸上:“你走开!别理我就好了!”
“喂,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织光宸却不管不顾地去拽他袖子,逼迫他看着自己。
霍湮宁心中郁结已久,其实急于找一个人倾吐,可眼前人却是他少时的死对头,实在不是可倾吐之人。
加之方才的一番发泄耗尽了他的体力,他麻木地望着这冰窟的天花板,一言不发。
“霍三小姐,我问你话呢。”
织光宸拍了拍他的脸。
霍湮宁还是不理他。
“好吧……方才,你咬了我那么多地方,如果不想我在同样的位置反咬过去的话,你就老实点告诉我。”
织光宸虚眸,他居高临下地扫过霍湮宁纤削的身体,说到“在同样的位置上”时语气明显重了,甚至还磨了下牙。
他抓住霍湮宁的手,朝他指了指身上被他咬过的位置。
霍湮宁的视线这才跟随他看过去,当目光落到对方渗了血的胸口,那轮廓完美的胸肌上亦有好几道齿痕,甚至那凸起上也……
他到底出身大户人家,又极其恪守各种道德和律法,终究有些羞赧,索性扭头,缄口,装作无事发生。
织光宸见他沉默了,这才轻轻勾起了他的一缕长发:“你既不告诉我,那我先说。”
“在我身体里的是秘境之主的长老,我当年路过传神碑时不小心吞噬了他的灵,与他融为一体了。后来,他便经常想从我身体里跑出来,想操控我。”
“一开始,我不断与他斗争,我相信我能赢。但后来,这家伙惹了不少事,很多人都说我是个疯子,我父母也很畏懼我。”
后面的话他没说,眼神似乎黯了一下。
“所以,为了杜绝他惹事,你又回到这里,让自己与他一同沉睡了?”
“嗯,差不多吧。”
霍湮宁问得很冷静,心中却很惊讶。
一个人为了不危害他人,将自己和体内的魔物一同封印在一起,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呆了七年,每年只醒来一次……
如此看来,织光宸是个极有良知之人。
半晌后,他蜷住了身体,缓缓道:“霍府没了。”
“我最信任的那个人,我的护卫,他算是我从很危险的地方救出来的。可他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力和荣华富贵,投奔了我家的死对头,还将霍府变成了废墟。”
“现在,那些人不断追杀我,要我也变成亡魂。”
织光宸长眉一蹙:“原来如此。难怪你失去了所有力量。”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霍湮宁又沉默了。
片刻后,织光宸右手的食指落在了他额头的桃花花钿上:“我猜你想报仇。但现在,你我都困在这里,如你所见,我现在被那老东西的灵困住了,而你又没有丝毫力量。”
“不过,我刚才发现,我们在交换了血液后,似乎都能改善对方的部分困境。”
“你的血,能够帮我抑制住那老东西的狂念,将他压回去。而那长老融在我身体里的血,却是灵药,可以帮你逐渐恢复力量。”
“所以,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
“我暂时成为你的护卫,保护你在这里活下去,而你得始终陪伴我左右,必要时候得给我提供一点血,帮助我摆脱那老头子。”
“迟早有一天,我会将他碾得化为飞灰。”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黑蜥蜴纹身,很风骚地朝霍湮宁飞了个眼神。
“怎么样,接受吗?霍三三?”
“成交。”
霍湮宁快速道。他们现在是对方唯一的倚仗,各取所需。
下一刻,他的肚子咕噜一声响了,他连日来一直未吃正餐,总是吃野果充饥,此刻无比渴望能吃点热腾腾的饭菜。
他眼巴巴地望着织光宸:“你的那帮小怪物们应该会做饭吧?”
他指的是阿碧阿青他们。
“我跟他们其实不熟。别看他们个子小,可一个个都力大无穷。阿碧擅长用药,阿青擅长控水,还有个叫阿绯的擅长用火。”
片刻后,霍湮宁得知,原来他们都是那秘境之主的长老豢养的灵童,是用他的血做成的人偶孩童,他们只听那长老的话,织光宸每次得装作是长老上身了才能差遣他们。
“那你长得这般年轻,又不是老头子,他们没怀疑你?”
“我吞噬了那老头子的灵后才第一次在地宫见到他们。他们一直以为长老原本就长成这样。换句话说,他们只认声音,不认人。”
“怎么样,比你这张姑娘脸要俊很多吧?”
织光宸很痞气地笑了下,霍湮宁冷哼了声,他的心情在不知不觉间竟放松了不少。
半个时辰后。他们换到了地宫的另一间冰室。
阿青和阿碧将一大盘米饭和烤肉、鸡腿之类的食物送到了桌上,阿青见霍湮宁完好无损,大声道:“长老,你今天不吃人啦?”
织光宸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他已换成了那种苍老的声线:“这段时间都不用吃了,病稍好了些,想吃点人能吃的东西。”
阿青哦了声,看了看霍湮宁,又看了看他:“那……他还是新娘吗?”
织光宸干脆利落地接了话:“当然是。”
霍湮宁掀眉看了他一眼,织光宸用手撑着下颌,没皮没脸地朝他弯了弯眼睛。
“对了,长老,你现在只穿着内袍,他的衣服也乱七八糟的,你们刚才又一直搂抱着在那地上滚啊滚,是已经完成新郎和新娘的入洞房仪式了吗?”
阿青又问。
霍湮宁闻言,一口米饭差点喷出来了。
“不然呢?你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织光宸一张俊脸陡地板起,清咳了声。
他着一身单薄的玄衣,很随意地束上了长发,说话时左耳上的孔雀石耳坠微微摇曳,领口大开,胸腹肌和黑蜥蜴刺青一同若隐若现,整个人慵懒得宛如一个随时会穿梭于那些秦楼楚馆的风流浪子。
“哦,那是没入洞房吗?”
一旁的阿碧看见织光宸的表情,歪着头,推断出了这个结论。
“当然入了!”
织光宸的脸瞬间白了:“你们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说罢,他三言两语又胡诌了一气,之后将那二人屏退了。
“这样教小孩子不好吧。”
待那两个孩童走后,霍湮宁忍不住道。
织光宸有些吊儿郎当地转着手中的一颗樱桃,话题一转:“喂,你嘴巴上的胭脂晕出来太多了,都被你吃了,你看,连饭都是红的……”
他说着,又摸了下自己的唇。方才,他们曾亲吻过彼此,他的唇上也沾了不少霍湮宁唇上的胭脂。
眼前没有铜镜,霍湮宁看不见自己的面貌。
他此刻还穿着那身大红嫁衣,黑长发披散着,近乎到膝,他因为太饥饿,扒饭扒得很豪放,耳上的两颗红耳珠随着动作不断摇曳,额上的花钿在烛影下莫名艳丽。
“喂,霍三,你其实真是女扮男装吧?”
借着烛火,织光宸时不时瞟几眼他的脸。
“上半身我看过了,胸确实是平的,但光这点不一定能保证你不是姑娘。毕竟,有的姑娘胸比我还平。”
织光宸眯着眼,好整以暇地说。
“让我看看下面,我要查证一下。”
霍湮宁的动作顿住,他有一种冲动,想把剩下的饭扣到对方脸上,但他忍住了。他垂头,无声捏起了一只鸡腿,继续啃着。
寄人篱下便得忍耐,无非是又被人小瞧了而已。
“你对姑娘也这样说浑话吗?难怪当年你那些侍女服侍了几天就跑了。我猜,你将来肯定只能打光棍了。”
他面无表情道。
“少冤枉我,她们跑了是因为怕蛇怕蜥蜴。像我这么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又这么怜香惜玉,我喜欢的姑娘别说哭一下,只要朝我抬抬眼皮,我就得把她当观世音菩萨供着。”
织光宸优哉游哉地翻了个白眼。
“哦,那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霍湮宁随口道。
这话一出,原本坐在他对面的织光宸忽然起身了,在他身侧半蹲下:“方才,你说我将来讨不到媳妇儿,那是你吧?哪个姑娘能忍受丈夫比自己还漂亮?”
说着,他伸手抹去了霍湮宁唇角的一粒米饭,又慢悠悠将它拿在舌尖,舔了舔。
霍湮宁愣了下,看着他:“你有病吧?吃我吃过的做什么?”
织光宸耸耸肩:“我叫你吃慢点,小心被噎死了。”
“你以前不是挺秀气的嘛,吃东西和喝水都小口小口的,像小猫,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现在怎么跟猪刨食一样?”
“我饿得慌!”霍湮宁理所当然地说。
不知为何,一和织光宸一起,他的心情便莫名轻松了很多,大概是这人实在很擅长插科打诨。
忽然,织光宸若有所思地道:“问你个问题。你方才说的那个你最信任的人,那是谁?是那个周什么吗?”
这话一出,霍湮宁死死盯着手中的鸡腿,手几乎在颤了。
好半天,他才咬着牙道:“一个忘恩负义之徒。”
“你又不认识。”
他抬头,迎上织光宸的视线,自嘲地一笑。
织光宸虚着眸,一弹手指,将那颗樱桃弹成了齑粉:“我当年天天找你的时候,你身边可没什么护卫。你这人看着温和好说话,实际眼高于顶,连我你都很瞧不上,能当你护卫的想必是什么人中龙凤吧?”
“人中龙凤”四个字令霍湮宁笑出声,他几乎咬碎了牙齿:“不,一个家奴而已。”
“哦,那定然也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家奴了?”
“一个家奴都能令你如此挂心,我更好奇这是何等人物了。”
织光宸一说完,霍湮宁便“啪”地一声将碗筷放下了:“你存心不让我吃饭是吧!”
织光宸长眉挑了下:“怎么会呢,我只是想提醒你,世上多的是三姓家奴,有十分衷心的倒是少数,何必放在心上?”
霍湮宁没接话,他继续啃鸡腿,偶尔抬头,织光宸竟然在颇有兴趣地看他吃饭。
“你不吃吗?”
他很客气地问着,同时朝对方翻了个白眼。
“自己吃没胃口,看你吃倒是挺不错的。嗯……看久了,好像也挺想吃的。”
“那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霍湮宁蹙眉问,他低头看着那餐盘,里头现在只剩一些残羹冷炙了。如果织光宸要吃,那只能让阿青他们再送一盘过来了。
孰料,织光宸接了话:“吃,就吃一口。”
随后,他张开了嘴唇,似乎在等着霍湮宁喂他一口。
霍湮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没手吗?”
“我没筷子。”
织光宸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喂。
这倒是事实。
霍湮宁只好就着自己的筷子喂了这人一口,织光宸慢条斯理地嚼了嚼,评价了两个字:“难吃。”
“睡太久了,很久不吃饭,都不习惯了。”
霍湮宁没理他,继续专心吃东西,等终于吃饱喝足的时候,织光宸终于有了几分正形,他开始向霍湮宁打听外头的一切,尤其是织光家的现状。
霍湮宁如实告诉他,说织光家现任的当家名织光瑄,对方似乎是织光宸同父异母的哥哥,是原织光家家主的外室之子。
那是一个以庶子身份位列“惘川八子”的斯文公子,常着白衣,善弹琴,好兰花,兼之容貌俊秀,在惘川有很多女性拥趸。
听到这个名字时,织光宸长眉深深蹙起,但并未在霍湮宁面前多说什么。
但听闻他的母亲在五年前病逝,三个月后父亲便将外室迎回来转正,又将家里的一切转交给外室之子织光瑄令他掌管后,他起身,深呼吸了一口,一拳头砸在了墙上。
“我母亲病逝了?”
他怆然说出这句话后,垂头,苦笑了声:“看来,这世上唯一能容得下我的地方已经没有了。”
霍湮宁看了他半晌:“节哀。”
“但你还有父亲。”
他提醒道。
方才他们短暂的相交中,织光宸表现得一直是极为豁达和吊儿郎当的,霍湮宁便理所当然以为他几乎从未受过挫折。
孰料,织光宸却极为张狂地笑了声:“不,是我父亲将我骗到这里关起来的,那里早就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
他这话一出,饶是霍湮宁都一愣。
还不待他开口问,织光宸便道:“我并非像传闻中那样是自己偷跑来的,是我父亲带着一干人将我骗到这里,他们给我设了埋伏,想弄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