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延乐磨磨蹭蹭地跟在李重野身后，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像只被捏住后颈皮、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跟着走的猫，浑身的毛都还炸着。
走在前面的李重野步子不紧不慢，背影挺拔，明明穿着和大家一样的校服，却硬是穿出一种清冷又招摇的感觉。
快到教学楼门口时，李重野脚步微顿，侧过半张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过来：“从西侧楼梯上去，值班老师刚换岗。”
闵延乐脚步一停，梗着脖子：“……用你说。”
李重野像是没听到他的顶撞，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继续若无其事地朝着正门走去，那里显然更有被老师抓包的风险。
闵延乐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秒，心里骂骂咧咧，身体却非常诚实地一个转身，猫着腰，飞快地溜向了西侧楼梯。
果然一路畅通无阻。
他鬼鬼祟祟地摸到教室后门，扒着门框探头往里看——讲台上语文老师正讲得投入。
很好。他屏住呼吸，试图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的座位。
就在他一只脚刚踏进后门的瞬间，语文老师的声音戛然而止，扶了扶眼镜，目光精准地锁定他：“闵延乐。”
全班目光“唰”地一下集中过来。
闵延乐身体僵住，心里暗叫一声倒霉。
“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语文老师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现在，先回座位。”
闵延乐顶着众人各异的视线，硬着头皮走到最后一排，重重地拉开椅子坐下，发出刺耳的噪音。他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整个人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
一整节课他都听得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上印刷模糊的小人。
下课铃刚响，语文前脚走出教室，后脚林嘉竖就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扒着他的桌子，眼睛亮晶晶的，压低了声音兴奋地问：
“乐哥乐哥！你早上是不是被野哥‘救’了？”
闵延乐撩起眼皮，没什么好气：“救个屁。”
“我都听说了！”林嘉竖根本不信，激动地比划着，“说你迟到被学生会堵了，是野哥把人支开，亲自给你打掩护！可以啊乐哥！这么快就把学生会会长拿下了！”
“你他妈会不会用词？”闵延乐被他吵得头疼，恨不得把他嘴缝上，“谁拿下谁了？那是他……”
他卡壳了。那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难道要说“那是他妈昨天刚警告我离他远点，结果他今天自己凑上来的”？
这话说出来更奇怪。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最终没好气地总结，推开林嘉竖的脸，“滚蛋，烦着呢。”
林嘉竖锲而不舍：“哎呀乐哥你别不好意思嘛！野哥人真的不错的！你看他为了你都……”
他的话被从前门走进来的身影打断了。
李重野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的茉莉蜜茶，穿过窃窃私语和无数道好奇的目光，径直走到最后一排。
他仿佛没看到扒在闵延乐桌子上的林嘉竖，也没在意周围那些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打量，将其中一瓶饮料轻轻放到了闵延乐摊开的语文书上。
瓶身上凝结的水珠瞬间在书页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闵延乐盯着那瓶饮料，像是盯着一个炸弹，眉头拧得死紧。
李重野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顺路买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林嘉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仿佛真的只是顺手多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嘉竖看看那瓶饮料，又看看李重野的背影，最后看向脸色变幻莫测的闵延乐，嘴巴张成了“O”型，用气声发出惊叹：“我——去——！还说没什么！这都送上爱心饮料了！”
闵延乐猛地回过神，抓起那瓶冰凉的饮料就想塞回去：“谁要他的东西！”
可他刚站起身，李重野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恰好回过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拿着饮料的手上。
闵延乐动作一僵，塞回去的动作愣是没做出来。
李重野嘴角似乎弯了一下，极快，快得像错觉，然后便转回头去，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闵延乐举着那瓶饮料，塞回去不是，放下也不是，最后只能恶狠狠地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稍微压下了心里那点莫名的躁。
但他还是觉得不爽，非常不爽。
他把瓶子重重跺在桌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引来几道侧目。
他狠狠瞪了一眼李重野的背影。
该死的优等生。
到底想干嘛？！
闵延乐正对着那瓶茉莉蜜茶运气，琢磨着是把它扔了还是喝了再扔瓶子，旁边就凑过来两颗脑袋。
是李舒余和苏全逸。
李舒余看着那瓶饮料，又看看闵延乐黑得像锅底的脸色，抿嘴笑了笑，温声说：“重野就是这样的，他认可的人，就会忍不住想照顾一下。”她语气自然，仿佛李重野给新同学送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旁边的苏全逸单手插兜，另一只手随意地揉了揉闵延乐睡得翘起来的头发，被闵延乐一脸嫌弃地躲开。苏全逸也不在意，懒洋洋地笑道：“可以啊延乐，能让我们重野‘顺路’买水，面子不小。”他把“顺路”两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林嘉竖立刻在一旁猛点头附和：“就是就是！野哥以前可只会给我们带水！”他说完就被李舒余轻轻拍了一下胳膊，示意他别乱说话。
闵延乐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里那点别扭劲儿更重了。他们几个站在一起，那种自然而然的熟稔和默契，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他隔在外面。
他拧着眉，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谁要他照顾。”
苏全逸挑眉，还想说什么，上课铃适时地响了起来。
“走了走了，物理老师的课，迟到了又得挨批。”苏全逸招呼着，很自然地揽过林嘉竖的脖子往外带。
李舒余对闵延乐柔声道：“快回座位吧。”然后也转身离开。
闵延乐看着他们几个打打闹闹离开的背影，又瞥了一眼旁边已经拿出物理书、仿佛无事发生的李重野，心里莫名有点堵。
他抓起那瓶蜜茶，又灌了一大口。甜得发腻。
物理课闵延乐照例听得云里雾里，干脆趴下继续补觉。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不耐烦地抬头，看见李重野递过来一张折叠的纸条。
“干嘛？”他压低声音，没好气地问。
李重野没说话，用眼神示意他打开。
闵延乐皱着眉展开纸条，上面是几行干净利落的字，是物理刚讲的那道难题的详细解析步骤，重点清晰，甚至还在旁边标注了另一种更简单的思路。
字迹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种冷静的漂亮。
闵延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的老师，又看了一眼旁边已经重新投入听课的李重野，耳朵尖有点热。
他捏着纸条，犹豫了三秒，最后还是别扭地把纸条塞进了笔袋底下。
……不要白不要。他心想。
下课铃响，李重野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拿东西。闵延乐正准备溜出去透透气，林嘉竖又窜了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乐哥，周末我们去‘老地方’打游戏，你来不来？”
“什么老地方？”闵延乐下意识问。
“就学校后街那个电玩城啊！我们常去的！”林嘉竖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捂住嘴，眼睛滴溜溜地转向旁边正在收拾笔袋的李舒余和等她的苏全逸。
苏全逸嗤笑一声，抬手给了林嘉竖后脑勺一下：“蠢死了你。”
李舒余也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看向闵延乐，大大方方地邀请道：“嗯，我们周末经常会一起去玩。延乐，你要不要也一起来？很热闹的。”
闵延乐愣住了。他没想到他们会邀请自己。
他张了张嘴，那句“不去”在嘴边转了一圈，还没说出来，就听到旁边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
“他周末要去网吧打工。”
李重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摞物理作业本，放在桌上。他这话是对李舒余他们说的，眼神却平静地看向闵延乐。
空气安静了一瞬。
闵延乐猛地看向李重野，眼神里带着惊愕和一丝被戳破的恼怒——他怎么知道？！
林嘉竖“啊”了一声，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
李舒余连忙打圆场：“这样啊，没关系，那下次有机会再一起。”
苏全逸看看李重野，又看看脸色不佳的闵延乐，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没说话。
李重野却没再看他们，只是对闵延乐说了一句：“蒋老师让你去办公室。”然后便拿起自己的书，率先走出了教室。
闵延乐盯着他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一种被看透、被安排、又被莫名维护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烦躁得要命。
他踹了一脚桌腿，低骂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脏话，最终还是认命地朝着教师办公室走去。
李舒余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轻轻碰了碰苏全逸的胳膊，小声问：“重野他……”
苏全逸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打断她：“别问，看戏就行。”他眼里却闪着看透一切的光。
林嘉竖左右看看，一脸茫然：“啊？什么戏？你们在说什么？”
—
闵延乐磨磨蹭蹭地走到教师办公室门口，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喊了声“报告”推门进去。
果然，蒋芳华又是一通关于迟到和上课睡觉的训斥。闵延乐左耳进右耳出，嗯嗯啊啊地敷衍着，眼神却不自觉地往陈玲老师的工位那边飘。
陈玲正低头批改作业，侧脸线条绷得很紧，自始至终没有抬眼看他一下，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但这种刻意的无视，反而比直接的审视更让人难受。
闵延乐心里那股无名火又蹭蹭往上冒，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
好不容易挨完训，他如蒙大赦般溜出办公室，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一抬头，却看见李舒余正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似乎在等人。
阳光透过玻璃，温柔地洒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光。她微微侧着头，看着楼下的操场，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安静又美好。
闵延乐的心跳漏了一拍，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他对李舒余确实有点好感。她长得好看，性格温柔，说话轻声细语，和学校里那些咋咋呼呼的女生很不一样。每次看到她，他心里那点躁郁好像都能被抚平一点点。
但这种好感很浅，更像是对美好事物本能的欣赏和靠近，远远谈不上喜欢。至少，比不上对某个优等生的烦躁关注度。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李舒余却像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到是他，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主动走了过来。
“被蒋老师说啦？”她声音轻柔，带着一点善意的调侃。
闵延乐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嗯…习惯了。”
“蒋老师就是嘴上厉害，心很软的。”李舒余安慰道，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他，“这个，给你。”
闵延乐一愣：“什么？”
“嘉竖非要买多的泡芙，说吃不完。”李舒余笑了笑，眼神清澈，“我记得你好像喜欢甜的？”
闵延乐看着那袋印着知名甜品店logo的纸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确实喜欢甜食，但从来没跟人说过。
“……谢了。”他接过袋子，指尖碰到纸袋，感觉有点烫手。
“不客气。”李舒余弯着眼睛，“下次别再迟到啦，不然蒋老师真该生气了。”她说完，对他挥挥手，“我先回教室了。”
闵延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还带着微温的泡芙，心情复杂地啧了一声。
看看人家！多温柔！多体贴！说话多好听！
哪像某个只会冷着脸递笔记、说风凉话、还他妈管他去哪儿打工的混蛋！
他愤愤地咬了一口泡芙，浓郁的奶油馅瞬间溢满口腔，甜丝丝的味道暂时驱散了心里的烦躁。
他一边嚼着，一边晃回教室。刚到后门，就看见李重野正站在他的座位旁，手里拿着他笔袋底下压着的那张物理解析纸条，眉头微蹙。
听到脚步声，李重野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他手里咬了一半的泡芙上，顿了一秒，然后才移到他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李舒余给的？”
闵延乐被他这审问似的语气弄得极其不爽，故意大口吃掉剩下的泡芙，含糊不清地顶回去：“关你屁事。”
李重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沉静，却莫名让闵延乐感到一股压力。
半晌，李重野才把那张纸条重新折好，放回他桌上，淡淡开口：“第三种解法，晚上回去发你。”
说完，他转身回到自己座位，留下闵延乐一个人拿着空纸袋，对着那张纸条发呆。
……谁要他发了？！
闵延乐一把抓过纸条，想揉掉，动作做到一半，又鬼使神差地停住了。
他烦躁地“操”了一声，最终还是把纸条狠狠塞进了抽屉最里面。
妈的。
这优等生绝对是他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