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第一天,江城大学心理学系楼前挤满了返校的学生。
沈黎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后的植入体处理器。
三个月的康复训练让他能应付日常对话,但嘈杂环境仍是挑战。
“紧张吗?”程以清捏了捏他的手。
沈黎点点头,眼睛盯着人群:“怕...听不清老师讲课。”
程以清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设备:“试试这个。我改进了课堂录音转录系统,加入了针对你植入体的优化算法。”
沈黎戴上设备,程以清按下测试键。
一段心理学讲座录音响起,同时文字实时显示在小屏幕上。
与普通转录软件不同,这个系统会根据沈黎的听力特点,强化他难以捕捉的频段。
“清楚多了!”沈黎眼睛一亮,“高频部分...比以前清晰。”
程以清笑着帮他整理衣领:“记住我们的暗号——如果太吃力就摸三下耳后,我立刻来接你。”
沈黎感激地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向教学楼。
程以清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才转身去生物医学工程系。
心理学导论课上,沈黎选了靠前的位置。
教授的声音通过植入体传来,依然带着些许电子质感,但配合转录设备已经足够清晰。
他专注地记着笔记,偶尔抬头读唇确认重点。
课间,几个同学好奇地围过来:“沈黎?真的是你!听说你去了瑞士做手术?”
沈黎点点头,简短地解释了听觉脑干植入体。
同学们听得目瞪口呆,一个女生甚至红了眼眶:“太了不起了...这学期小组作业和我们一组吧?”
这种自然而然的接纳让沈黎胸口发暖。
高三那年被迫转学的阴影,大学初期的自我封闭,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治愈了。
中午,程以清在食堂焦急等待,看到沈黎端着餐盘走来时才松了口气:“怎么样了?”
“比想象中...好。”沈黎放下盘子,眼中闪烁着久违的自信,“同学很友善...教授同意给我课件复印件。”
程以清笑着往他碗里夹了块排骨:“看吧,我说你能行。”
“但下午的统计课...数字术语多,可能困难。”沈黎皱起眉,“你在就好了...总能帮我解释。”
程以清正要回答,手机响了。
是周炎发来的紧急消息:「FDA的人突然要来考察,明天就到!需要所有临床数据!」
程以清脸色一变。
美国FDA的认证是他们打开国际市场的关键,但这个时间点太糟了——沈黎刚返校,最需要支持。
“怎么了?”沈黎敏锐地问。
程以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FDA考察提前了,我得回去准备材料。”
沈黎的表情黯淡了一瞬,随即强打精神:“你去吧...我没问题的。”
“但统计课...”
“可以录音...回来再讲。”沈黎挤出一个笑容,“公司重要。”
程以清愧疚地握住他的手:“我尽快搞定。晚上给你带芒果布丁,嗯?”
沈黎点点头,但眼神已经飘向远处。
程以清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手术后第一次,他们要各自面对挑战,而非并肩作战。
接下来的三天,程以清几乎住在了公司。
FDA考察比预期更严格,他们不得不连夜整理数据、修改报告。
而沈黎那边,统计课果然成了难关
——教授语速快,公式术语多,即使有转录设备也跟不上。
第四天凌晨,程以清终于带着FDA初步通过的好消息回家,发现沈黎蜷缩在书桌前睡着了,面前摊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和录音笔。
他心疼地抱起沈黎,后者在半梦半醒间呢喃:“这个公式...还是不懂...”
程以清将他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正要离开时,沈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别走...三天没见你了...”
“我只是去洗个澡,马上回来。”程以清吻了吻他的额头,“FDA通过了,接下来几天我都在家陪你。”
沈黎迷迷糊糊地点头,很快又睡熟了。
程以清轻手轻脚地收拾书桌,发现沈黎的笔记上满是反复涂改的痕迹
——显然他一直在独自苦战那些难懂的内容。
浴室的热水冲刷着疲惫的身体,程以清的思绪却无法平静。
他想起罗森医生的警告:植入体用户容易因过度努力而导致精神耗竭。
沈黎这么拼命,会不会...
回到卧室,沈黎睡得正熟。
程以清小心地上床,将他搂入怀中。
沈黎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发出小猫般的呼噜声。
这一刻,程以清突然明白了一个简单却深刻的道理:爱不仅是共同面对风暴,更是学会在风眼中为彼此撑起一片宁静。
第二天清晨,程以清早早起床做了丰盛的早餐。
沈黎被香味唤醒,揉着眼睛走到厨房:“什么...这么香?”
“补偿你这几天的苦日子。”程以清笑着端上煎蛋和培根,“今天我来当你的统计课助教。”
沈黎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公司不忙了?”
“周炎能应付。“程以清递过橙汁,“现在,给我讲讲你卡在哪个公式了?”
早餐后,他们一起复习统计课内容。
程以清用各种生活例子解释抽象概念,沈黎时不时点头,眼中的困惑渐渐化为理解。
“原来...这么简单!”沈黎拍了下额头,“为什么教授不讲清楚?”
“因为大多数人都能自然捕捉语言中的逻辑关系。”程以清解释道,“但对植入体用户来说,这种隐性信息容易丢失。”
沈黎若有所思:“就像...色彩盲看色谱图...需要特别标注。”
“正是如此。”程以清眼睛一亮,“我们应该把这个发现写进论文!听觉植入体用户的认知特点研究...”
沈黎笑着摇头:“你呀...随时随地想着研究。”
下午的统计课,程以清以助教身份坐在教室后排。
看到沈黎专注听课的样子,偶尔与同学小声交流,甚至举手提问——这些对普通学生再简单不过的行为,对沈黎而言却是巨大的进步。
课后,教授叫住程以清:“听说你是生物医学工程的?有没有兴趣参与我们系的跨学科项目?正好缺一个技术专家。”
程以清惊讶地看着沈黎,后者也是一脸茫然。
教授笑着解释:“我们正在研究听力障碍者的认知补偿机制,沈黎是完美案例。如果有你这样的技术专家加入,可以从工程角度提供洞见。”
回家的路上,两人兴奋地讨论着这个意外机会。
沈黎突然停下脚步:“等等...如果参与研究,我就要公开自己的医疗记录了。“”
程以清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你不想让人知道手术细节?”
沈黎点点头:“不想被当作...标本研究。”
“但你的经历可能帮到很多人。”程以清轻声说,“就像我们公司的技术,最初也是为了帮你。”
沈黎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最终点头:“好...但要用化名。研究归研究...我还是想当普通学生。”
程以清笑着搂住他的肩:“你从来都不'普通',沈先生。但如你所愿。”
跨学科项目第一次会议定在周五下午。
程以清提前结束了公司会议,匆匆赶到心理系。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沈黎正在角落调试投影仪。
“抱歉我迟到了。”程以清小声说,接过沈黎手中的遥控器,“让我来。”
沈黎感激地笑了笑,坐回座位。
程以清这才注意到他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不舒服?”他低声问。
沈黎摇摇头,但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后的处理器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不太妙”信号。
程以清立刻明白,长时间的会议环境对沈黎的听觉系统造成了负担。
会议开始后,项目负责人李教授详细介绍了研究计划。
程以清一边做笔记,一边用余光关注着沈黎。
半小时后,沈黎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打桌面
——这是过度疲劳的表现。
程以清悄悄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写下「要休息吗?」。
沈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抱歉打断一下。”程以清突然举手,“沈黎需要短暂休息,他的植入体在长时间会议后需要调整。”
会议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向沈黎。
程以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本该私下带沈黎离开,而不是当众指出。
沈黎的脸涨得通红,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站了起来:“是的...植入体用户容易听觉疲劳。这也是研究应该关注的问题...日常生活中的挑战。”
李教授恍然大悟:“当然!我们正好借这个机会观察记录。大家休息十五分钟如何?”
危机变成了转机。
休息时,几位研究生围住沈黎,好奇地询问植入体的使用体验。
沈黎起初拘谨,但看到大家真诚的兴趣后,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开起了玩笑:“最烦人的是过安检...每次都响。”
程以清站在一旁,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这是沈黎第一次公开谈论自己的残疾,不是作为羞耻的秘密,而是值得研究的现象。
这种转变比任何听力进步都更珍贵。
会议结束后,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黎一反常态地主动牵起程以清的手:“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差点让你当众难堪?”
沈黎摇摇头:“谢谢你...把我当成正常人。不刻意保护...也不刻意暴露。”
程以清明白了他的意思。
真正的接纳不是过度保护,而是允许对方以真实面目存在,包括脆弱与力量。
“饿了吗?”程以清转移话题,“听说食堂新开了甜品站。”
沈黎眼睛一亮:“芒果布丁?”
“就知道你会问。”程以清笑着捏了捏他的手,“管够。”
五月初,程以清收到MIT Media Lab的录取通知书。
他坐在公司办公室里,盯着那封邮件看了足足十分钟,才想起应该告诉沈黎。
电话接通后,沈黎的声音带着实验室的背景噪音:“以清?怎么了?”
“我...被MIT录取了。”程以清的声音有些发抖,“Media Lab的合成神经科学项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沈黎的惊呼:“真的?!太棒了!”他的发音比手术前清晰多了,但激动时仍会有些许不连贯,“我就知道...你能行!”
程以清咬了咬嘴唇:“但这意味着要出国至少两年。公司怎么办?你怎么办?”
“公司有周炎...和我。”沈黎的声音坚定起来,“至于我...会努力申请明年同个项目。”
程以清愣住了:“你想去MIT?”
“为什么不?”沈黎轻笑一声,“心理学系...也有合作实验室。而且...我想体验你口中的...波士顿的秋天。”
这个简单的回答解开了程以清心中所有的结。
他不知为何眼眶发热,只能低声说:“等你回家再详谈。我爱你。”
“我也爱你。”沈黎的发音已经相当标准,“现在快去告诉周炎这个好消息吧!”
挂断电话,程以清望向窗外。
春末的阳光洒在创业园的草坪上,几个实习生正在那里吃午餐。
三年前,他和沈黎也是这样坐在校园草地上,梦想着改变世界。
如今,虽然道路比想象的更崎岖,但他们依然并肩而行,准备踏上新的旅程。
手机震动起来,是沈黎发来的照片
——心理学实验室的窗外,一树桃花开得正艳。
附言:「今天学会了一个新概念:创伤后成长。意思是一些人在经历重大挑战后,反而发展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我想我们就是这样的。」
程以清微笑着保存图片,设置为手机壁纸。
是啊,他想,正是那些几乎击垮他们的风暴,塑造了今天这个更坚韧、更完整的爱。
无论前方是MIT的实验室,还是更多的未知挑战,只要两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回复道:「记得我们高三时的约定吗?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听见全世界的声音。现在,我们要去听更远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