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

早起的时候,不,也不早了。我是最晚起床的那个。醒来的时候,我躺在爸妈房车的大床上。内斯在枕头边放了便签,因为实在叫不醒我,只能把我抱进车里,不然没法回收露营帐篷。

睡得这么死,在床上赖这么久,对我来说是十分罕见的。可我没有做梦,昨晚就像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平静无常。

家庭影音区,双胞胎正在争吵,为今天到底该穿什么颜色的连衣裙。凯撒心不在焉听她们的理由,坐在沙发上软绵绵的模样。

见我走过来了,他立即站直。双胞胎也停止争吵,嘴里像含了哨子,大呼小叫着跳下车。

现在是早上八点四十五。凯撒看手机,我打赌,等到九点还叫不醒你,内斯会给急救中心打电话。

让他别犯傻,我一点事都没有。我拉开冰箱,拿出冷披萨和牛奶。凯撒视线落在牛奶盒上,一秒钟后又飞快移开。

我瞄见了,背对过去,仰头灌了两大口。还剩半盒,但太冰,不想再喝。你有笔吗?我问凯撒,一边舔掉嘴唇边的奶渍。凯撒皱着眉毛看我,找来一只马克笔。我在牛奶盒子上写名字,意思是这是我的。

我的~我摇晃盒子向凯撒炫耀。

是,都是你的。凯撒白我一眼,坐回去,一边翘着腿,看上去很拽。可我还是在他脸上窥见了不自在,不知道他有什么不舒服的。

我拨开百叶窗 ,从缝隙里看见在草地上疯跑的双胞胎。躺椅一字摆开,几个大人享受早上不温不燥的太阳光。桌上有老式收音机和大瓶新鲜柠檬水。

内斯不在,暂时不在。凯撒说,他被拉去赶早市。你那些女性亲戚蛮喜欢他。双胞胎的头发是他梳的。

我听凯撒的口气,他似乎有些不服。我端着冷披萨坐他斜对面,盘起腿,问他吃不吃。

这东西热量太——他停顿,临时改口。算了,给我一块。一点点就行。

但结果是,他和我分着吃完整只九寸披萨。我感觉到异常的饥饿,好像暴食的征兆。

谁让你睡得那么死。凯撒嘟哝,又问,你真的没事?知不知道我和内斯差点急疯了?

抱歉,我只是想睡懒觉。我舔干净手指,对他耸肩。别这么小题大做。

瞌睡虫。凯撒悻悻地闭紧嘴唇,头扭过去。一会儿后,他问我是不是还想来一块。

我眼前一亮。还有披萨,在哪里?

你够了。凯撒训斥似的提高音量,快步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黄瓜、羽衣甘蓝还有别的蔬菜。在中午之前,你只能吃这些。他强调说,然后清洗它们,挨个放在菜板上。他观察木质刀架,再抽出一把——

斩骨刀。

刃身厚,刀身重,专门用来剁开带骨头的肉,像是切肋排,敲大腿骨。

凯撒握着刀柄,好像中了定身术,一动不动。他应该意识到自己挑错了刀具。

我默不作声走到他身边,幽幽说,凯撒,你不会切菜。

胡说。他反驳,表情一凛,接着暴露烂到不行的刀工。他要用的是三德刀或波浪刀,说不定还能糊弄过去。我遗憾地对他摇头,承认吧,你就是不会。他再次把头扭开,不想和我搭话。我看见新鲜的绿色汁液溅到他T恤上,米白色T恤。这可不好洗,我保证。

你还要继续犟吗?

反正……最后都要被丢进搅拌机。他不痛快地说,用內斯看了准会冒火的手法继续切啊切。

真是拿你没办法。我拍拍他因为紧张而发硬的后背,心血来潮把那条有蝴蝶结和蕾丝的围裙拿过来。

凯撒看一眼就叫起来。我不会穿的!没门,听见没有!

谁让你穿了?我看傻瓜一样看他,一边把围裙套在身上,系好。他张开嘴,表情木木地。瞧吧,他就是个笨蛋。

你往那边站一点。我推搡,用力挤开他,挑一把趁手的主厨刀,尽量补救凯撒的杰作。

你在认真看吗?我头也不抬,问凯撒。他反应慢半拍,稍顿后故作轻松地说,一看就会,简单死了。

那试试吧。我让出位置,做一个请的手势。凯撒反复咬住嘴唇,接过主厨刀。我讨厌你。他低低地抱怨。我却乐在其中,斜靠在料理台上对他指指点点,直到他忍无可忍,把蔬菜碎片一股脑塞进搅拌机。够了!他扭动旋钮,直奔最高档。机器声音盖过他气呼呼的咕哝。

赶早市的一行人回来了,还采到半篮子可食用蘑菇和莓果。姑妈心花怒放,心血来潮,决定熬一大锅美味的奶油蘑菇浓汤,里面要加鲜奶和鸡汤。

噢,鲜奶。

牌桌上的凯撒一下子嘴唇紧抿。我看见他脚指头都绷紧了。接着他的牌运一落千丈,连输三把,眼看第四把也快没戏了。不过没有赌钱,姑父和几个叔叔找他打扑克,纯粹是为了好玩。

真的,他不如一开始就坐小孩这桌。大富翁老少皆宜,才不幼稚。

內斯在我耳边低语,希望他中午不会吐出来。

我盯着內斯的脸,他眼睛望着牌桌那边。我说,凯撒死要面子,要吐也会偷偷找个偏僻角落。一边说,我悄悄顺走他两张道具卡。得逞后,我继续装模作样。哎,凯撒真可怜。

啊哈,一目了然。內斯慢悠悠回应。

然后我的好运气也走到头了,血本无归,还倒欠他600万。你故意的!我鼓起腮帮,一拳捶在他大腿上。他无所谓地笑了两声,就去找姑妈商量中午饭去了。

考虑到他厨艺在我之上,我很快就抛下这点不愉快,并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纵容下,在厨房光明正大地偷吃。他负责制作饭后甜点,还有一些需要用到烤箱的料理。只十分钟功夫,我就吃了两只草莓塔和半根羊小排。

我有点得寸进尺。內斯脸色开始变得难看。我想我要是再多嚼一下,会被他立即轰出去。

囫囵咽下去,我问他,为什么凯撒不能接受白色流质食物,特别是牛奶?

不清楚。內斯摇头,用擀面杖把黑白胡椒还有干欧芹碾碎再混均匀。也许你可以问他,也可以等哪天他主动说出来。

那还是等他自己说吧。

要是他一直不说呢?

不说就不说,随便他。

但是……內斯手上动作停顿,他微微歪着脑袋,葡萄紫的眼睛朝我看过来。我倒是不乐意看你对我太随便了。还是严格一点吧,我喜欢这样。

啊?

我怀疑自己出现幻听,也可能是会错意了。我不确定內斯想表达的意思,犹豫好一会儿,把那条有蝴蝶结和蕾丝的围裙拿过来。他睁大眼,看看围裙又看看我。

我诚恳又期待地看着內斯。穿上吧,这是我对你的严格。

十分钟后……

继去年啤酒节后,我解锁內斯的第二款女性化造型,遂进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摄,永久珍藏。

别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內斯的声音像天鹅绒一样又软又轻,他十分沮丧,哀哀地和我商量。求你,千万别。

不知为什么,我看着他,听着这样的声音,心里非但不感到怜悯,却想要欺人太甚。你放心吧。我对他竖起大拇指。我会让凯撒做你的难兄难弟,就像去年啤酒节那样!

在离湖岸只有四五十步的地方搭好遮阳棚。草地一片平整,赤脚踩上去十分惬意。找到合适的角度拍一张全家福,然后大快朵颐,享受户外午餐的快乐。偶尔能见到山雀和松鼠,不怕人,甚至敢跳到桌上抢食。把面包撕一点下来丢过去,它们反而不搭理。真是狂妄极了。

比起小动物的活跃,凯撒和內斯显得沉闷,和昨天相比,判若两人。叔叔和凯撒勾肩搭背,说打牌和踢球一样,熟能生巧。姑妈则体恤內斯,直到他休息到满意为止,都不用操心这么多人的吃食。

全都没说到点上。

只有我知道他们精神怏怏的原因。正思考怎么补救时,姑妈端来一大壶莓果奶昔。天,是牛奶!我大呼不妙,可凯撒的杯子马上被热情地装满。他毫无拒绝的理由,也来不及拒绝。隔着长条桌,我和內斯相互看对方。他也在想办法,至少不能当着亲戚的面,去帮凯撒把奶昔倒掉。

而面对姑妈的盛情邀请,凯撒点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然后露出迷人的微笑,和她说谢谢。这演技好极了。

我瞄准昆汀手边还未开封的罐装可乐,假装和他商量拍摄美食特写,顺手牵羊。可乐归我,然后我在桌下一扔,丢到凯撒脚边,刚好碰到他的脚趾。他立即看过来,我挤眉弄眼,让他赶紧喝两口。

以他和內斯的饮食习惯,碳酸饮料绝不是他们摄入水分的首选。但非常时期,非常应对。

內斯也发现这边的动静,向其他人招呼,说冰箱里还有蔬菜汁。

没错,就是凯撒上午的杰作。他切了太多蔬菜,我一个人根本搞不定。

蔬菜汁哪有可乐过瘾。昆汀努努嘴,然后发现自己的可乐不见了。他张大嘴,然后看向我。我却装无辜,看我干嘛,可乐长我脸上了?

昆汀摇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內斯这时解围,冰箱里也有可乐,整箱8罐。都拿过来吧。

昆汀信他的话,一边挠头一边走向房车,嘴里嘟嘟囔囔。放心吧表弟,你的可乐没有长腿也不会飞,只是我拿去日行一善了。

大餐过后,是慵懒的午睡时间。

爱晒太阳的就戴墨镜,直接躺在草地或躺椅上。不想皮肤老化得太快,就躲进遮阳棚底下,还可以钻进房车,再偷偷吃上两口甜品。、

冰箱里有三种口味的冰激凌,是双胞胎和小弟弟的最爱。如果返程当天冰激凌还有剩,昆汀则可以得到一笔不小的梦想基金。为了保护那三个小家伙的肠胃和牙齿,大人没少费心。

交给你啦,老弟。我理所当然把分发冰激凌的任务交给昆汀,躺在沙发上,搜刮他相机里拍得不错的照片。

要是大哥还在,你还能这么得意吗?昆汀悻悻地说。

大哥?內斯把眼睛从手机上移开,看着我,你还有哥哥?

曾经有,我另一个姑妈的儿子,比我大2岁。他11岁时因为车祸死掉了。

抱歉,我很遗憾听到这件事。

没关系,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安抚內斯,昆汀却困惑地说,不是病死的吗,还是大人觉得你那会儿还小,就和你说谎了?

我一时怔然,內斯也是。在旁边昏昏欲睡,几乎已经半梦半醒的凯撒也睁开眼,投来好奇的目光。我们三个紧紧盯着昆汀。他有些不自在,假意舒展胳膊,把身体拉得很长。那个,我只是偷听到一点消息,不保真。

他看向我。我抬抬下巴,示意他往下说。

好吧。是这样的。出发之前,我爸和那位姑妈联系,问她能不能参加。她说自己在忙募捐的事,她在一家儿童基金会工作。但我印象里,她在博物馆做宣传员。

嗯……我仔细回想。我也有这个印象,她会三门外语。哥哥就像她一样聪明,成绩很好。

是这样的。昆汀点点头。然后我去问老爸姑妈换工作的事,他没有说话,一直叹气,第二天就把我和弟弟带去医院体检。结果当然是什么问题都没有,挺莫名其妙的。我实在弄不明白,就去问我妈。我妈没讲太多,只觉得我爸疑神疑鬼。还说,我们家里没有那种遗传病。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慢慢停下声音,心里隐约有了答案。昆汀也肯定我的猜想一般,凑近我,小声说,我到处闲逛,录家庭vlog的时候,又听见我妈在埋怨我爸,就因为他带我和我弟去体检这件事。两个人差点吵起来,然后我就知道,原来大哥不是出车祸死的,是生病,像是肿瘤,可能有遗传。但我们又不是那家的孩子,所以不会有事的。

我安静地消化,和昆汀、內斯还有凯撒相互交换眼神。我忍不住说,感觉像在听鬼故事,但故事的真相是主人公出现了幻觉。结果是自己吓自己。

同感。內斯叹一口气。

凯撒躺回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不动。他喃喃说,还不如吃冰激凌,再刷刷推特。

等等,说到冰激凌……我屏住呼吸,示意他们保持安静,然后听到厨房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我大惊失色,喂,谁看见那三个小不点了?

昆汀发出惨叫。

不,我的梦想基金——

他哀嚎着朝厨房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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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泊的心(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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