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雷鸣地喊了一声

吉隆坡那两天,还有一环是即兴演说,林辜月情急之下,讲了《爱丽丝的病床边》的创作经历和话剧社,被各色评委夸得飘飘然。她又害羞又兴奋,恨不得人躲到幕后,但把耳朵焊在舞台上继续听评价。

她回国落地便赶去学校,比平时更着急地想见朋友们,想和他们亲口分享,别人是如何夸奖他们的话剧的。

进班,正好大课间刚开始,学习委员在班里吆喝,一见到她,劈脸喊道:“林辜月!你的观后感!就差你和你同桌!不交的话,下次我们班的份全部你们俩写!”

林辜月发懵,拉住路过的盛放:“什么观后感?”

盛放忙着要去办公室,头也不回:“《开学第一课》,你没看班群吗?每个班要交二十个,抽签抽到你了。”

林辜月看着她的背影,发虚地笑了一下。她哪里能够好意思说,她可是去参加了个含金量极高的演讲会,还是杂志的连载作者,所以没有空写这种作业。

这里是云江一中。任你在外头字字珠玑,云江一中也是个宝石盒,任你披星戴月,云江一中却是个宇宙。表彰的宋体红字每日在校门口滚动播放,荣誉证书像小卖部发票唾手可得。单说身边人,时洇成功跑完了一场全马;盛放的两首诗歌被收录出版;叶限受邀为一本绘本绘制插画。沈嘉越虽然人不在学校,他的大名却仍时不时出现在电子屏上闪动。

然而,并没有人在骄傲和讨要夸奖。

在云江一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朝上,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舞台的聚光灯、唇边的话筒、热烈的掌声,全像没发生过似的从她脑海里擦过去了。她不过又做回了那个扎着高马尾、爱读小说的普通高中生。

她感到一丝失重,略微窘迫,仓促地掏出笔袋。

宣阳奋笔疾书结束,林辜月只写了个开头,拿他的大作扫了一眼。正能量满满的胡说八道,但是能充分地作为参考。

她对照着写到一半,宣阳合上笔帽,好心提醒道:“我根本没看过那些节目啊。”

林辜月傻眼,立刻不知道写什么了,忙打开网页,倍速划拉节目。

“那你怎么写的?”

“观后感这种东西,非得是‘观后’感吗?知道主题就行,我凭空也能感。”他趴向桌面,脸转向她,“林辜月,你以后肯定不会变成一个油嘴滑舌的人。”

“是吗?多谢吉言。”

“这种没人看但又必须要有的作业,全部人都敷衍了事,只有你会认真。你是个傻子啊。”

林辜月想起这次演讲的那篇半虚半实的稿子,暂停了视频,沉默,然后道:“未必,相对认真而已,可是有人说过我很会讲好听话呢。我一直觉得,这不只是评价,而是预言。”

“这个世界哪里有百分百的实话。大家都各凭本事进行加工罢了。你默默追求的‘纯粹’,这个词,应该和‘婴儿’同根同源吧。人的胳膊一旦伸出襁褓可就缩不回去了。除了母乳,基本所有入口食物都经过处理和烹调。吃熟食生长的杂食动物,怎么可能有纯粹的心?你知道我爸做鱼其实有多少工序吗,食客吃得可香了,以为那就是食材本味。反正,你的相对认真,在我看来,已经约等于是绝对了。”

林辜月的笔尖在最后一个句号上画圈。

她问:“所以你认为‘真心’这个词也是不合理的吗?”

“不该说不合理,而是纠结这个很奇怪,这是中性词,而不是褒义词。什么真的假的,不都是人的心。一个人完全可以坏得很真心。杀人犯杀人的时候也同样很真心。”

“那么如果一个人说,她想要成为一个拥有真心的人,这个愿望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呢?”

宣阳想也不想地说:“想要随心所欲呗。”

笔迹重重叠叠,方格破掉了。林辜月盯着那个小小的洞,说:“所以应该更正为,她想要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宣阳没有应答。林辜月看见他的手正在发抖。

如果人们真的经历过青春,就知道青春不只有食堂、社团、暗恋、夏天、月考和早操。隔壁七中有个同龄的女生上学的时候遭受车祸;有个和向秋澄同班的学姐,在暑假跳楼;上个学期末,他们班有个人休学,直到学期开始也没有回来。

云江一中是个宝石盒,青春期是个矿场。

观看的规则无比简单,只有睁眼。但睁眼的前提是闭眼。假如要欣赏那些缤纷盛灿的矿物或岩造物,就必须在青春期的某些时刻,清醒地、切肤地凝望着一大团虚无的黑。

那些虫豸般的黑板字擦掉了,粉笔灰却陨石般地把人的心砸出大坑。过去并没有过去。宣阳一直需要吃药才能睡着,最近不吃了,为了撑起精神能够上学,于是每天白天都喝至少三罐咖啡。林辜月喝过他的咖啡,实在喝不惯,苦到想去厕所洗舌头。但是宣阳可以眉头不皱地一次性灌下半瓶。

宣阳时常手抖,像今天一样。

林辜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轻轻地拍,像今天一样。

爱老师看在眼里,大概正因如此,即使升到高二,依旧安排他们继续当同桌。

十分钟后,林辜月也和宣阳一样,胡言乱语地写完观后感,草草了事。起身去找学习委员,这时,听见宣阳仿佛梦话般地说了句什么,还喊了她的名字。

林辜月凑近了,正要细听,“叩叩叩”,一阵急迫的敲窗声响起。

她拉开窗,时洇直接拐弯,进他们班,看了眼趴在桌上的宣阳,把林辜月拉出班门。

时洇说:“刚刚听我们班的人说,马宏瑞家长在办公室闹事,盛放也被叫进去了。”

林辜月瞪大了眼。

她们快走到叶限班上,让他去照看宣阳,接着穿越操场,赶忙去年级办公室。

“盛放和马宏瑞有什么关系?我只记得他们高一刚开始坐了一阵时间的同桌。”

“谁知道啊,他们坐同桌那阵,也不见得盛放和他说过几句话。”

“马宏瑞现在的同桌是谁啊?”

“你们班的事情,你问我?而且这和同桌不同桌的有什么关系?”

跑得气喘吁吁,时洇想起什么,愤怒道:“我到现在都没法理解,凭什么马宏瑞那家伙和你们在一个班,我反而出去了。学校到底凭什么排的班?”

她们赶来,一个男声尖利地从办公室里钻出来:“那我儿子毁了你们谁管啊?那种污言秽语见不得人的短信显然是女生在引导,在这个年纪,也一向是女生比男生更成熟,小男生懂得了什么?都说姑娘吃亏,那小伙子就吃不了亏了吗?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

爱老师的声音虽大却平淡:“好笑了,你觉得我们班女生真能看上你家儿子?不看自己使的是几等筷子,就着急上桌了。”

里头起起伏伏,争执不下,马宏瑞和盛放却都在走廊面壁。

林辜月总觉得这个画面和这种声音有点熟悉。看看身旁,竟然还是时洇。

只不过,马宏瑞的脸上没有淤青和红肿,盛放不是温澜,揍了人惹了事还能笑得像花。也没有宋阿姨流水般的声音替她们冲锋陷阵。

“怎么回事?”时洇问。

盛放目光冰凉,紧抿着嘴唇,没说话。

时洇干脆拽着马宏瑞的衣领,逼视道:“你干了什么?”

马宏瑞挑衅地看着时洇,冷笑一下,视线挑高,冲着林辜月。

“全都因为你。”

林辜月浑身气血翻腾,心口发烫。

她不知道马宏瑞这么说的原因,但这个眼神让她想起许俊杰,甚至也想起李自良。

时洇一愣,回过神,用力把他推到墙上:“你说什么?”

马宏瑞的背砸到墙上,笑容逐渐玩味,慢条斯理道:“如果你当初和我谈恋爱的话,那就轮不到盛放。林辜月,这怪你。”

理由明晰了反而让局面变得好笑了。

林辜月暗自吐口气,拉住盛放,把她带到身后。

时洇则真的笑了,情不自禁地问:“马宏瑞,这就是你爸在这发疯的理由吗?”

马宏瑞的眼睛瞬间猩红。

“你说谁爸是疯子?”

“不管谁爸,你先去治治耳朵行不行。”

马宏瑞眉头一跳。林辜月和时洇丝毫不避,不屑地瞥他一眼,转身搭着盛放的肩膀走。殊不知在身后,马宏瑞倏地扬起青筋狞起的手臂,随即拳头就要落下——

“你们——”

忽然,一股风刮过来,耳后几声闷响。她们下意识回头,马宏瑞的嘴角已经见血。空气中尘埃飞扬,宣阳踉跄后退,头发凌乱,目光异常镇定。

“马宏瑞,怪我才对,前两次我就应该把你打死。”

他们扭打在一起。林辜月心道不好,本能要冲上前。叶限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把她拽开,自己挨了两拳。马宏瑞换了目标,怒吼撞上来,手指曲成兽爪,狠厉地扯开叶限的领口,抓向他的脖子。

血珠密密地泛出来。

叶限没吭一声,背身,反扣住马宏瑞的肩颈,把他拖进办公室,往地上一扔。

所有老师都朝他们望了过来。

马宏瑞连滚带爬,撕着嗓子,大叫着,拳头再次攥紧,冲向叶限的后脑。

电光火石间,叶限歪头,摸着脖子的血痕,和林辜月对视了一眼,往左边迈了小半步,闪开了。

马宏瑞扑了空,栽倒在地。他没再爬起来,因为他的门牙摔断了。

除了爱老师,办公室也就剩下两个老师,一男一女。男老师看到叶限,说:“怎么还有你的事?上次在教务处要偷意向表的也是你吧?”

林辜月马上纠正:“不是他!”

叶限头回见她反应这么快,一怔,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但老师们才不在意上次是谁,有了前例,便断定成爱闹事的学生,正要把他们打包一顿骂,却看到宣阳也卷进来了,纷纷正襟危坐。学校对宣阳有愧,如果闹大了不知道他家人还会不会再次放过一中,立即松了眉头嘴角,也不管马宏瑞的口腔里怎么血流成河了,男老师找了张椅子,扶着宣阳去坐。

宣阳指着叶限:“他比较严重。”

叶限耸了耸肩。

老师的好意悬在空中没人接,一时尴尬,时洇若无其事地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目光示意林辜月和盛放。她们摇摇头。

林辜月的心还高高提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看叶限的伤。叶限却第一次把衣领上所有的扣子全部都扣上,严严实实地挡住伤口。他对她笑了一下。

盛放忽然很小声地说:“对不起。”

这道歉说得很空,没有特意朝着某个对象。

时洇很无所谓,极其嘹亮道:“你对不起什么?这不是马宏瑞的问题吗?”

马宏瑞满口血,眼泪哗哗地流,只会“哇,哇,哇”地叫,一时间让人怀疑,他断的究竟是舌头还是牙齿。他爸可怜孩子,使劲拍桌,站了起来。桌上的陶瓷杯受到震动,滚到地上,噼里啪啦,四散的碎片飞到所有人的鞋边。

宣阳坐到时洇旁边的桌子上,回头,慢慢地扫过每个人的脸。他仿佛确定了某件事,露出了笑容,大笑了几声。

没有任何人敢再说话,老师们互相地看,目光窃窃,落在爱老师身上,而爱老师只是喝着茶,悠扬地低眼看桌。

时洇又问了一遍:“这不是都是马宏瑞的问题吗?”

马宏瑞总算不演了,往地上唾了口血沫。

“是林辜月。”他近乎执着道。

遍读万卷书如林辜月,也难以预料到这种桥段能活灵活现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更准确而言,并非发生在她身上,而是有人看她表面柔软、沉默,不会辩解和愤怒,硬生生要把问题推卸到她身上,好方便逃脱。

如果溺毙在劫难逃,就一定要死死拉最纤细的脚踝下水。

许俊杰,李自良,你们当初便是这样看待我的吗?

可是你们都失败了。

并且,不止你们会失败。你们在这世上的所有分身,都会失败。

林辜月抬头,白炽灯在她眼中闪烁,仿若火光。叶限对她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他还是不小心露出了一小截伤口,蜿蜒狰狞。林辜月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了。

她目光刺穿所有障碍朝向马宏瑞。

“马宏瑞,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刚刚在走廊对我们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马宏瑞一震。他笃定林辜月是那种最具有羞耻心、最在意名声和尊严的女生,不会把这类事情拿到台面上。

尤其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

林辜月径直走到他面前,无比凛然,没有畏惧。

“你刚刚说,因为我没和你谈恋爱,所以这一切才会发生,对吗?”

马宏瑞抖着鲜红的嘴唇,始终说不出一个字,口水就着血水,从下巴流到地面。

林辜月的巴掌拍响桌子。有老师急忙去锁门,又被时洇和宣阳默默打开了。他们一左一右站在门口,没再让任何人靠近。

林辜月随手抓起一个杯子。上面红字白底,好清白,好光荣,写着“云江一中八十周年纪念杯”。她无所顾忌地挑起一边眉毛,扬手往后头砸,恰恰好摔烂在马宏瑞爸爸的脚边。

她每个字如沉铁砸地。

“马宏瑞,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这个荒唐的理由,再重复一遍。”

马宏瑞爸爸喘着粗气:“就算和你没……”

“就算?轻轻松松污蔑了人,可以来一句就算?叔叔,你也得给我一个说法吧?”

林辜月没有回头看,仍旧死盯着马宏瑞,绝不让话口引到盛放那里。

空气胶着。

过了许久,终于,女老师出声缓和:“行了行了,你们几个女生,还有后面那两个男生,没你们的事情了,以为这是哪里?这是学校,学习的地方,容你们胡闹吗?都为非作歹,骑到你们班主任头上了,通通回班反思。”

林辜月移开了视线,没有再继续。她和时洇唯一的目的只有把盛放毫发无损地带走,有人愿意给台阶,她自然会下。

但是,她不忘问一句:“老师,学校真的只是学习的地方吗?”

“你……你,别说了,你赶紧带着你的同学走!”

女老师无言,但也无法在这个场合,亦或在宣阳面前振振有词地反驳。

林辜月走到门口,彻底放松,拉起盛放的手。

突然,马宏瑞说话了。

“对,没错,和你没关系,因为给我发短信的人是盛放啊。”

林辜月四肢骤凉。

她低头,望了望,她正握着的那只手,没有一丝血色。

后来的这一幕,林辜月终身未忘。

她将永远记得盛放是怎么发了疯似地甩开她的手,大步跨到办公室中央,踩过一地马克杯碎片,爬到桌子上,鼎立地站起来,俯视所有人,如雷鸣一般地道:

“我,没,有。”

“不是你是谁?不就是你给我发的短信吗?”马宏瑞毫不在意她疯疯癫癫的举动,又往地上唾了一口,“证据就在爱……老师桌上。这么点事,害得我眼镜还丢了。”

“署名了吗?”

“……署名……除了你还有谁,这年头谁会在短信上署名?”

“行,那对照电话也可以,那个电话号码,你报出来。我的手机就在这里。”

盛放把手机掏出来,解了锁,丢给爱老师。

爱老师总算有了点动作,捡起她的手机,操作了一会儿,抬起头,对所有人说:“给马宏瑞发短信的人确实不是盛放,这不是她的手机号。”

马宏瑞愣住了。

“怎么可能?”

爱老师平静道:“确实不是,这个手机号也没登记在我们班的电联簿里,根本不是我们班的人。”他推了推眼镜,“大概率也不是我们学校的人。我们学校的女生说不出这种话来。”

马宏瑞突然发起狂,甩着鼻涕和口水,飞窜向中央的桌子,要去抓盛放的脚腕。

盛放轻巧地后退,跳下桌子。

马宏瑞尖叫:“明明就是你!明明就是你!明明就是你!”

盛放微笑:“不是我。”

林辜月的心脏像擂鼓一样跳动。她总觉得,盛放那个笑容有备而来。甚至,就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盛放都有所预料,胜券在握。

“好,就算……”

盛放的头发依旧凌乱,在后脑勺上窝得这里一团,那里一团,没有章法。她扯扯嘴角,挺起了胸膛。林辜月只在舞室里看过那样的盛放。

“又来了,你和你爸一脉相承的‘就算’。行,‘就算’不是我,你继续说吧!”

马宏瑞刹那茫然,喃喃道:“那我也是因为喜欢你才……”

“喜欢?”盛放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灿烂,一步步逼近,“什么是喜欢?会对我说‘谢谢’、‘对不起’、‘牛奶给你喝’叫喜欢?追不到班里最漂亮的女生,所以退而求其次,去找她的朋友,其中一个和你有矛盾,所以选那个更没脾气好说话的,叫喜欢?眉来眼去,小恩小惠,叫喜欢?就算——是喜欢,这就可以让你变得更加高尚吗?”

马宏瑞爸爸勃然大怒:“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在说什么呢?什么喜不喜欢的?还要不要体面了?”

盛放颇恭敬道:“叔叔,你没考虑的东西,我也不会考虑。”

马宏瑞恼羞,猛地拍了好几次桌,把桌上的文件材料扔的到处都是。老师们把他拦住,摁倒在椅子上。

“盛放!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不今天一开始就说呢?”

“你们也没让我开口啊。”

男老师说:“得了,盛放,在办公室,礼貌一点。”

盛放歪歪头,十分不解。

“老师,我没有明白,别人没有对我做过的好事,我为什么要对别人做呢?”

“……”

“老师,我为什么要礼貌?”

这个男老师本来也是别班的,第一年当班主任,资历很浅。

今天大多班主任都去开会,年级办公室很空,他抱着凑热闹的心,顺便出于兴趣,摆点人师的姿态,才留在这儿,结果不是请人落座没领情,就是锁了门又被开了,杯子也摔碎了,还得被学生逮着追问。

他疲惫道:“那你要怎么样呢,到底要怎么样呢?”

“马宏瑞,和人发色情短信,在班级群里传播□□消息,数次殴打有精神疾病的同学,霸凌同桌以致其不得不回家休学,屡屡骚扰和造谣班级的女生。”

盛放转过脸,食指如剑。

“我要马宏瑞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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