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口味的手工饼干吃完的时候,林辜月也已经很习惯在月泉山庄虚构自己的形象,挂起千篇一律的笑容,像鳗鱼一样,身形流动地穿梭在不同的包厢,听长辈或用暗语,生怕别人听懂自己的话,或词调慷慨,拉拢别人站进自己这一队。
他们说,贸易战和美股真是让人没法活了,林辜月想书里这一句形容应该用“鲜绿”而不只是“绿色”;他们问,辜月爸爸最近在做什么,告诉叔叔就一定会给你介绍很好的老公哦,林辜月在思考路过橄榄园的动物是体积庞大的大象还是机巧的小兔子。
他们要聊的正事是最醒目的异体艺术字,披着五彩的斗牛士斗篷在竞技场招摇。林辜月只熟读最纤细端正的宋体和楷体,和他们的舞曲不是同一支。从前还以为制服要勒死她,是因为尺寸不合身,现在明白,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她想穿的衣服。
她一直用幻肢和爱丽丝拉着手。四条手臂联合在一起,是没有端点可以无限延伸的直线,缠绕在一起,也可以是意味无限的莫比乌斯环。那些话再古老和刁钻,像太阳一样滚烫得无法忽视,也再升不出她的地平。
林辜月彻底地有了自己的语境,她的天空如此纯净。
她也弄丢过宝剑,但刻舟求剑的结局是原地溺毙。林辜月永远会相信远方小岛存在新的宝剑,她多么愿意划桨。
又也许,从头到尾,她真正的宝剑其实正是那一柄船桨。
同时还有见缝插针地写申请文书和整理作品集。小婷、郑克和吴栖帮了很多忙,留学经历也派上用场,她熟悉做这类事情,谈不上辛苦,甚至乐此不疲。
她太沉浸了,以至于,在月泉山庄碰到彦耀时,他似乎已经在这儿休假一星期了。
林辜月整日在酒店各种楼层晃来晃去,对此一无所知,还是裴经理提醒,说:“那个人,一直用看初恋的眼光看你呢。”
“何以见得?”
“人什么都能装出来,除了青涩感和干净的眼白。一眼万年,触手可及,多么纯真,多么点到为止。这就是初恋。”
梦想啊,初恋啊,这一系列纯净的好词,都可以被裴经理说得有了一种难闻的味道。林辜月朝空中猛喷了好几下清新剂,像在杀蟑螂。
后来她看到彦耀就像冬天大衣里的便利店发票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那儿。有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过度使用电脑,头晕眼花了。
他们不算有矛盾的关系。彦耀开始微笑地打招呼,她也不会回避那目光,像对待包厢里的长辈。彦耀便举起手上那本书,念道:“一个人到了陌生的环境,第一件着手做的事就是创造一点儿熟悉的气氛;如果他从原来的地方带来一张照片、几本书,就会立刻把照片挂起来,把书摆成一排——但你们的酒店氛围很好,宾至如归,不必不安地捏造熟悉的气息。”
那句话出自格雷厄姆·格林的《一个燃尽自我的病人》。大四时有阵子,林辜月下班路上随身携带这本书。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第一章开头的内容吧。
他兴许真的可以精湛地捏造初恋的神态,但很难模拟认真看书的样子。
林辜月不一定有正式的初恋,但她有极其肯定的阅读体验。他在她面前,故意用她最熟悉的东西,炮制肥皂水吹水晶泡泡,她只感到自己的热爱和人格通通都被小瞧了。
她也微笑,说:“带给客人良好的感受是我们酒店的目标。”
“林叔选了个好地方,这座山的夜色也很美呢。”
“……”
如果小学生安全手册跟着时光一并发育,那么“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应该变通改写成——不要和不熟的人装熟。
林辜月偶尔也恨自己太理解文字,有些含义根本不必听懂。听懂了就得思考怎么应付。她的嘴角瞬僵。
夜色很美,她也很美。每每遇到告白,林辜月都在他们口中变作一团很含糊的肉块。他们用盲眼欣赏,再夸下海口,企图触摸和占有的总是她最无关紧要的部分。一句句大发诗兴的情话,寻找存在感,像麻绳一样,从她的皮囊顶部穿过去,顺带也抽空灵魂和五脏六腑,填满棉花。她最好像个书包挂件一样荡来荡去,方便他们携带。
爱太高维度,看见才是凡人力所能及的事情。目光应该是一种很慷慨的东西,但所有人都不睁开真正的眼睛。
林辜月想起来,她从不在叶限的目光里,察觉到过自己相貌的好坏。她永远都在深刻地体会到来自于自己的重量。她对他说的话,总是有着回声。哪怕高中随口一提在看黑塞的作品,过好几年,她能看到他有一张漫画的标题是出自《悉达多》的“石头就是石头”。
叶限是真正注视她的人。
但她对叶限呢?
林辜月不可能假清高,在这里否认她没有观察过叶限的模样。他有闪烁晶莹的眼睛。他穿白衬衫的样子最好看,锐角的衣领翻出来,可以衬得他下巴和肩膀的线条十分流利。他成年后胸膛上隐约的肌肉弧度。他个子很高,如果她蹲下来瞧他,他的身形就显得更颀长,仿佛伸手能摘到云朵。他低头到极致,在后颈末端隆起的骨节,还有藏在发丝下的两个发旋……
整个记忆胶卷拉开来,每个画面都是叶限漂亮的样子。那些细节她全部都喜爱,可以看到天荒地老。
灵魂不具备形状,没有办法,她只能通过观摩他的外形,尽可能地贴近他的内心。
他皮肤颜色经常在阳光下变得清浅泛白,那他的心会不会也是透明色的?没准他的长相是内在的染色结果。
所有人里面,她唯一把叶限的脸和心灵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林辜月眼中,审美只在叶限身上有意义。
林辜月也用最庸俗的方式在爱。
但她更喜欢的是,他在课余恶补艺术史和艺术家传记,在一起路过花店的向日葵的时候,他顺口提到梵高,她好奇追问,他再提到梵高和高更画的椅子。他们可以站在原地,在别人看神经病的眼神里,一起对梵高的人生发出最诚挚的慨叹。
林辜月当时决定,总有一天要把爱丽丝写成画家。她对生活有好多灵感,不是因为梵高,而是因为梵高活在叶限叙述里。
……总是这样,有人在向她告白,她在思考怎么拒绝,不得已撼动长久闭锁的情感处理区,结果拉闸放水,脑子里统统都是叶限了。
和思维完全无关的情感活跃得过盛,从内到外,震颤到肉麻。林辜月立即调整心态,点了点头,说:“是好地方,爸爸规划了很久。”
她恢复到了在看长辈夹着烟吞云吐雾的表情。
但彦耀捕捉到了她片刻的寂默,他带着年轻的语气,有些调皮道:“你是不是觉得照理来说,我不该在这儿呢?明明我们约定好不要再见面。”
仿佛他们真发生过什么难忘的故事一般。
这些人干嘛用词总是大刀阔斧?这下连约定这个词也要被抢走变味了。
交际场的真理是顺水而下,不出错不得罪,但感情场允许朦胧就是在允许对方在地上挖洞,需要比拒绝更拒绝。很可惜,会说话的人未必都听得懂话。
林辜月捍卫自己的语言,就像在护短心中的某个人,说:“我们之间应该什么都没约定过。也不存在‘什么照理来说不该出现’,只要愿意消费,无论出现在哪里都十分合理,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温泉度假酒店。”
“我没有恶意,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我想陪你过个生日,仅此而已。”
“抱歉,我不过生日。失陪,客人请自便。”
“是为了回绝我的好意,还是你真的不过,又或者是等另有其人来陪你过?”
林辜月笃定回头:“你当成最后一种就好了。”
彦耀轻哼,毫不在意道:“爱读书的人其实也未必见到风景便多情呢。”
林辜月当没听见那句话。
生日那天,她在视讯会议上按流程,代表月泉山庄汇报工作。爸爸当众点头夸奖她,她把话全部引到裴经理身上,说都是裴经理的功劳。
会议后,裴经理说:“换成别人,我就会当作职场人精。换成你嘛……你最近脑袋里是不是在盘算要怎么辞职了?”
林辜月打着哈哈,糊弄了过去。
裴经理心情好,给她放了半天假。她正好把文书大致写完了,敲了句点,扑到床上,一睡到晚上九点。醒来第一时间看手机,没有新消息。
一整天,直到这时候,叶限都没有和她说过话。他今天应该不会来了。
林辜月望着天花板,顶灯有了无数个分身,强撑着昏昏的脑袋聚焦视线,分散的光晕合成一点。
她连独自对着自己,都不敢掉进失落的情绪里,更不承认过去几个月里能够斩钉截铁,无比果断,都是因为她相信叶限一定回家找她。她哪里有所谓的爱情观,她其实只有对叶限一个人的观点。
不可以糊涂地承认这些,否则她得要花数倍时间,把理性的壶盖扣上,硬生生压住蒸汽般的思念与爱意。可是世界上最大的壶都烧不尽太平洋,蒸汽是扑不灭的。她勉为其难,只能装没有看见。
苏醒比睡着还费劲,饥饿同样不好忍受。她的肚子叫个不停,喝了几口梁好补送来的橄榄汁,一开胃,更饿了,披了件大衣,去餐厅问有没有东西可以吃。
她在后厨逛了一圈,随手拿了一叠松饼和牛排,然后一路端着,坐到室外露天的座位上。今天山上雾重,空气潮湿但又好闻。
她松懈了紧绷的大脑,十指在胸**叉,闭眼对松饼说:“林辜月,生日快乐。”
林辜月做出许愿的姿势,但没有真的许愿。会实现的都会如期而至,不会实现的哪怕是在内心活动,也是一桩废话。
不过,过去四年,她都在叶限的眼下认认真真地许愿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道理就要另外再论了。林辜月在心底发出结论,生出一股空落落的甜蜜。
她睁开眼,下意识地吹了口气。
桌上的玻璃花瓶晃动,彦耀突然坐在她的面前。
林辜月眼皮抬了一下,继续切牛排和松饼。
“就吃这些,看来你真的不过生日。”彦耀说,“不过那个陪你过生日的人呢?”
“走了。”
“撒谎的人看起来最孤独了。”
彦耀从背后拿出一个大蛋糕和一束花,姹紫嫣红的捧上来。
“但是,Luna,我感激你此刻的孤独。生日快乐。”
两个放食物的盘子原本摆在桌面正中间,林辜月拖到自己面前,接着刀叉运作,毫无规则地叉着切成小块的松饼,忙不迭地太用力,整盘松饼掀翻掉在她腿上,蜂蜜腻腻地黏了她一身。
“我帮你拿纸。”
“不用,我自己会。”
她烦躁地起身去工具台,蹲下,从下面的柜子翻找洗涤剂,也不知道被保洁放到哪里,她半个身子埋进去都没找到,心道算了,只拿了一桶卷纸,撑着膝盖,重新站起来,
一个温润且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生日快乐。”
雾是不是又重了,风从她的发丝与指尖穿过,她觉得好凉,手一抖,那卷纸便哗啦一下从她手里滚到地上,再越滚越远,只有风知道它在往哪个方向去。
她不敢相信地转过身,看到了叶限正笑着注视她。一如既往的目光。她在那目光里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辜月,我回家了。”叶限说。
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叶限。欢迎回家。
“我们日夜颠倒地忙了大半年,大家从大二起就心心念念地想做动画,最近兴许差不多能有个结果……”
“你怎么裤子膝盖脏脏的?”
“刚刚远远地看到你的背影,不知道能这么快找到你,跑过来太着急,绊了一跤,被笑了好大一声,很久没这么丢脸。”
林辜月忍不住眯起眼睛,从眼缝里看叶限脸热的样子。
“不丢脸,我最近也总摔倒呢。”
夜色没入他们的头发,黄色的灯光游离在发丝间,一晃一晃的。灰尘金丝般落下来,触及睫毛,再旋转地飘起来。万籁俱静,月泉山庄和整座山都像打盹睡着了,只有他们还苏醒。
叶限转头望着她,仿佛她是深雾里唯一能看清的亮点,仿佛她是曲折迷宫里唯一的指示,看着她才能找到出口。
他的目光沉下来,再呆滞地挪开,朝另一处盯了一会儿,忽然深吸一口气,牵起了她的一只手。
林辜月隐约体会到,这举动有着不同以往的意味,预感却通通失灵了,猜不到缘故。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上还黏糊糊地沾着蜂蜜,四肢都被钉起钉子。好在叶限也一样僵硬,这种彼此都并不游刃的感觉,莫名地令人很安心。林辜月猜,没准是因为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可那该是个怎样的梦呢?
他们掌心相贴,灼热而紧张,像捧着一只刚长出羽翼的小鸟。
叶限走了一小步,站在她面前。
“辜月,你认真听,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Luna?”
彦耀的声音像闹钟打铃。短短几秒,夜间的所有事物都清醒了,不长眼地到处乱闯。
林辜月完全忘记还有这一号人。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不小心松开了叶限的手。刹那就后悔,反思人到底哪条神经中枢和狗是一样的,非得要对自己的称号有所反应。
但林辜月到底还沉浸在甜蜜的余韵之中,胸腔有热浪在回荡,生出前所未的宽容,迷蒙地红红脸,念出了彦耀的名字。
但在这一片刻,哪怕打断他们的是哥斯拉和灭霸,她也会情真意切地呼唤。对一个人温柔的时候,怎么能不将这份情感一并倾注进他所站立的地方?
叶限一愣,看到了彦耀,又看了她一眼,露出片刻疑惑,又像明白了什么,随即有股落魄的意味,遮掩之下,表情愈发锋利。
彦耀手上拿着那卷滚走的纸巾,还给林辜月,颇有兴趣地打量他们,先行说道:“这是……不然大家先坐下来互相介绍一下?”
林辜月心想,原来彦耀属于擅长找借口叫别人坐下聊聊的类型,就跟他们第一次在咖啡店见面时一样。
她琢磨如何反应,低头猛擦着衣服裤子上的蜂蜜,擦不干净,倒是黏上了一身破烂的纸巾屑。越忙越乱,索性作罢,理性突破了幸福感,迟钝地冒出来,意识到这场面有多扫她的兴。
她眉头一皱,说:“不好意思,我们……”
边说着,她的手指拢起叶限袖口盈余的布料。叶限对她的动作毫无察觉,向彦耀露出了一个漂亮的微笑,直接替她完成了句式,答应道:“我们不介意。”
他在头两个字咬了重音。
牛排冷了以后腥膻味尤为重,黄油也凝固成小颗粒,好难入口。但直到林辜月吃完了,彦耀和叶限那诡异的攀谈都没有结束。
他们互通了名字后,彦耀用讲解自己家的客厅的口吻介绍月泉山庄:“……这里虽然温泉很出色,但是厨师更出色,一定要尝尝中餐厅的牛腩煲。酒水厅的调酒师也在云江很有名气。我听闻明天还专请了日本的调酒师开专场。”
林辜月硬邦邦地说:“叶限不会喝酒。”
叶限余光始终停在桌上的蛋糕和鲜花,嘴唇光浮在脸上,像装满了的小石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那是他在说谎的表情。林辜月没有明白。
彦耀笑:“是吗?那好可惜。叶限现在在哪读书呢?本科在读还是研究生?”
“没读书,今年本科毕业,现在在工作。”
“没继续读书有点可惜了。我之前在国内本硕连读,去年刚到洛杉矶读博士。好巧可以和辜月重新见到。我之前也工作过,但其实还是读书有点意思,尤其洛杉矶和这座山一样,都是个好地方。”
林辜月在长辈口中听多类似的话。这些语句几乎没有第二种写法,也像把别人的人生当客厅,擅自钻进去翻得一团乱,还把沙发上的抱枕换掉,或者留下一个莫名的花瓶,一定要所有人的生活轨迹都变成标准的精装房。
叶限理应和她一样习惯,但竟然掉进陷阱,急切补充道:“我也有工作几年后跨专业读研的打算。”
“跨专业?本科专业和现在工作方向不一致吗?”
“现在在接触动画,本科学软件工程。”
“你家人也是做美术的?”
林辜月皱了眉,想直接拉着叶限走掉算了,叶限却还是好好地回答:“没有,是自己对这方面感兴趣。”
“难怪会辛苦一些,大多数人大学专业都是和家里做的事情有点相关的,我们家是卖大理石的,所以我才想研究地质嘛,虽然学术联系上牵强,但不懂的人来听就觉得很顺其自然。”彦耀从容地笑了笑,“美术很好,Luna一直很喜欢画画的吧?三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在认真地画画。”
叶限迷茫起来,喃喃地重复:“……三岁吗……”
林辜月的脸阴得马上要打雷了:“今天明明是我生日,你们别聊自己了好吗?”
彦耀很快地说道:“那你今天一定要收下花和蛋糕,可不是我送的,是林叔林姨听说我要来,特地托我一定要好好陪你过个生日。”
他面朝叶限,说:“喔,那是Luna的爸爸妈妈。”
叶限的脸异常惨白。林辜月喜欢他在光下的肤调,但绝不是以这样的形式展现。她愤怒地站起来,废话也不惜得应付,拉起叶限,直接离开。
电梯门口,林辜月从铜色的镜面里看着叶限。他垂着脑袋,像枯掉的小草。她犹豫了一番,试探地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叶限撑起脖子,勉强对她一笑:“还好。”
“你回房间要好好休息。”
“你生日……”
“就先别管啦,你先去睡一觉,明天你还在这里吧?”
“嗯。”
“那就好。”林辜月绞尽脑汁地想话题,“附近有条很漂亮的小溪,还可以看到很多小鸟,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吧。晚上的景色应该也好看。”
“好。”
“说好了。那明天记得等我下班,就在刚刚的那张桌子,好吗?”
“好。”
出于错觉,电梯运转得缓慢,沉默得空在他们之间发酵、膨胀。
许久,他低着眼睛,说道:“那天,你给我打电话,哭着睡着了,我很担心你,但其实很开心。我心想,你还是能够在这种时候想起我。这一年,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漠和疏远?如果因为他的话,我知道很多人介意异性朋友,但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有道德感。林辜月,我不会管你们是不是三岁就认识了。”
他的语气艰难,但句与句的衔接流畅,或许已经在心里排练很多遍了。
林辜月避开了第一个问句,说:“我和他根本不熟。说实话,今晚以后,你对他的了解,和我对他的了解,基本没有差别。什么三岁就认识了之类的鬼话,你别听进去。就一面而已。难道你可以记住三岁见过几个小时的人吗?”
电梯门开了,叶限定在原地,仍然没有动。
她把叶限推进电梯里,自己留在外面,弯腰探进半个身子,手指在按键旁悬空,问:“你住在哪一层?”
叶限的睫毛颤抖,问:“你还回去吗?”
“什么回去?”
“回去把桌上的蛋糕吃完。”
林辜月笑了笑,没有犹豫,站进电梯,也站近他身边。
“蛋糕有什么好吃的。你不要信他的话,我爸根本不喜欢他,我妈也不可能管我过不过生日。你今天怎么那么容易上当呢?好笨。”
叶限恢复了些许血色,按了楼层,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快乐起来。
“辜月,给你的礼物还放在行李里,我们先去拿,等下找个漂亮的地方,我想和你说会儿话。去哪儿比较好?你先前说的那个小亭子装修好了吗?但是室外太冷了,受冻容易生病,不然在室内好了,比较暖和。”
“这么晚只有酒水厅还在开。”
“那算了。我们多穿点衣服去外面吧,要不然我们今晚就去你说的那条溪边,好吗?晚上也有鸟吗……但是有没有鸟不重要了。”
“你不用休息吗?”
“我不累,我有话一定要今天和你说。”
叶限的大衣沾了风中的霜,细细的白晶点点闪烁,像月光从很浓密的枝叶丛中透出来。他的眼睛也那样跃动。
林辜月忍住没开口。她也好愿意看他偶尔乱七八糟嘀咕的模样,所以由他絮絮说着就好,她一定喜欢听。
走廊铺满毛茸茸的地毯,鞋子踩下去,每个步伐都有微弱的起伏,林辜月盯着他们徐徐前进的影子,像是奶牛的斑纹。忽然在一间前停下,叶限刷了房卡,打开门,让她先走进去。
林辜月却停留在门口,一步都无法再向前。
叶限疑问:“怎么了?”
她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像假娃娃一样,眼球几乎是死的。她反问:“叶限,你抽烟吗?”
“我没……”
这个时候,叶限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香烟味道,喉咙哽咽,再吐不出一个字。
他们的双眼像剔透的玻璃相对,被烟雾骤然漂白,变得模糊,逐渐看不清对方。
林辜月看到破碎的纸巾屑仍然黏在她身上,像萎靡的白色烟灰。祛味的清新喷雾就在她口袋里,但她不想用。
“我当然懂这都是成年人的常事,但是对你,我不愿意习以为常。你明知道我幻嗅过一年,你明知道我从小就讨厌这味道。你不是全世界最了解我的人吗?”
叶限的嘴尸僵一般,流不出新鲜的词:“辜月,我……”
林辜月看他,像在看小学课本的识字诗,全部都是最基础的字,但拼凑起来,对于成为大人的她变得那么的陌生。她说不好,这一刻,他们之间究竟谁更落寞。
“叶限,没有见面的这时间里,我一直靠你拜托沈叔叔送的饼干撑下去。我们的相逢,我的生日,不该是这种气氛。你对我真的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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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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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宣读起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