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大胜,朝廷下令休沐三日。翌日清晨,天色才蒙蒙亮,巷口石板路尚泛着秋夜里未褪尽的凉意。街上已零星有人挑担叫卖,吆喝声压得低,生怕扰了喧闹过后才将将熟睡的人家。偶有推着小车的,车轮碾过青石,发出轻轻的咯吱声,与晨雀的叫声混在一处,显得格外清静。**枝来拜访沈秋筠,还没到门前,正撞见个挑着扁担的大伯。他肩头压得深,步子却轻快得紧,见她到来,连忙把担子一歪,放在路边,抹了一把汗,问道:“是赵大人吧?您可是为相府出了大力,前有张大人在边关杀敌,后有您在朝堂撑腰,咱老百姓盼的就是这安稳日子。”说着,从篮中拣了个水灵灵的梨,硬塞到她手里。
**枝笑着接下了。虽然不敢当,但梨敢接。她睡了一觉也想得明白,谁不是周武棋盘里的一颗子呢?连张相也是,治得服服帖帖的,指哪儿打哪儿。如此一来,李姜的事,便有得琢磨了。昨天周武没让她见李姜,说她病了。她反正是不信的,想来周武是自有安排。所以想找沈秋筠打听下,她把李姜送回来时,这周武和梁王,是何反应?
收下梨没走两步,半路上正好碰见沈秋筠,手上拎着悦宾楼的食盒,十之**是那大肉包子。她们俩难得清闲,皆未着官服,只配了寻常裙钗,可走在路口,还是引人频频回望。**枝不常在梁都,只在龙女会露过脸,认得她的人算不上多;沈秋筠就不同了,她几乎人人都认得,见着两人在一处,路人便忍不住拱手招呼,嘴里一口一个“赵大人”“沈大人”。
这两人站一处确实好看,迎着曙色,朝气得很。一双人皆是气韵沉稳,容貌俱佳,既有年轻女子的秀逸风姿,又有肩能担事的气度,叫人瞧着都安心,觉得梁国将来没什么可担心的。要不怎么说一个是相府的二把手,一个是万言阁的二把手呢?这一站,便像是未来的两根定海神针,撑得起大气象。
可不能再在外头多站了,梁都在喜气劲儿里,方才手里就一个梨,这会儿子她和沈秋筠两个人,四只手,都拿不下了。她们俩一面推辞一面收,前脚有人把东西塞到手上,后脚离开时还不忘呼朋唤友:“快来看,赵大人和沈大人在这呢!”于是转眼又围上来几拨人,去沈宅前就那么一小段路,愣是耽搁了半晌才挪到门口。
回了家里,沈秋筠把食盒递给老杨,让他送去母亲屋里,自己和**枝落了座。她随手挑了个梨,削了皮递过去:“昨晚阁主说的话,你可别放在心上。她啊,自己事儿都理不清楚,还指望说我呢,你听听就算了。”
“阁主还真是有趣,”**枝笑着接过梨,她顿了顿,才开口,“我找你问个事儿。”
“郡主的事儿吧?”
沈秋筠真是的,咋总爱搁这儿抖机灵呢?**枝也不藏着:“梁王和周后有说什么吗?关于密道和郡主的事?”
“没说什么,只是叫我莫要声张。不过那位主子,你也该看明白了,她啊,什么都知道。”
“是,我也想过,我和李姜相处不多都能觉出不对劲,周后怎会看不出来?可她不止看出来了,还偏要把李姜留在身边。”
“她定是有她的打算。眼下传来的大胜,也只是个开头罢了。”
**枝咬了一口梨,笑道:“可不是吗?被她带着走这一遭,我都服气了。”
“是啊,与其说梁国有了位有大志向的掌权者,不如说那个人回来了。起初我听歌谣也觉得荒唐,可细想来,这才是合理。明明周后作为商户女走到今日这件事,更难以置信,但是你看,大家都信了,”她说着,一手捏了个核桃,指尖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稍稍一压,壳便应声而裂,里头的仁完好无损。她一松手,果仁叮叮当当落入小碟中,“在梁国,女子有千般可能,更难得的是,世人也信女子有千般可能。周后,当真厉害。说来惭愧,这一场过后,我只觉身在洪流,自身何其渺小。天下无边,江河滚滚,兜来转去,到最后也不过就在寥寥几人掌心翻覆。你我虽算亲历,可转头看,竟又像隔岸而观,欢呼与哭声清晰在耳,却算不得真正身在局中。”
“怎能不算呢?世上哪有单凭一人便能推开山河的?有人筹谋在前,就得有人行动在后,不然全成了空谈。你我所处之地,虽不说无人能替,却也必不可少。”
“你的身份却是无人能替。”
“那你帮我的,也无人能替。那你在此中,便是无人能替。”
**枝这张嘴,能甜,也看对谁。对沈秋筠和杨意如,她跟抹了蜜似的,一边连吃带拿,一边把话说得甜津津的。对苏婵儿和郭挽月,可就得看那头表现了。话刚说完,她把那半个梨搁到一边,顺手抓了把沈秋筠新捏好的核仁,抛入口中,嚼得嘎嘣响,随口念叨道:“你说说,龙女会闹得沸沸扬扬,有几桩是真的?那刺客,真就凭空冒出来的么?周后会舍得把她那会打仗的大宝贝放到险处?”
**枝说到一半,不觉唇边一笑:“我昨夜问过她,她说龙女山上的事与她无关,要我自个儿去问张相。”
“周后的确对龙女山不上心,山上的事都是张相在操持。”
**枝支着下巴,嚼着核桃仁,若有所思:“好品,好品。这风云正中的戏啊,越看越有味。”
“你看得是比我细些。”沈秋筠看她那样子,不禁笑道。这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一后一相不一般了。
**枝似还在回味:“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点别扭吧,可说实话,被她们俩使着,还挺开心的。”
“那是因为你上头是张相和周后,你换我这边被使使看。”
“阁主有那么糟吗?”
沈秋筠实打实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拖得老长,好似能把屋梁都压塌。这梁都自打捷报传来,无处不欢喜,她兴许这一城人里头,今儿头一个叹气的。
“我发点牢骚你听吗?”
**枝立刻识趣地把茶盏端起,笑眯眯替她添了茶。谁不想听呢?阁主的事儿,没听就晓得有意思。
沈秋筠端过茶来,无奈一笑,真拿这人没办法。她抿了一口,待沉心定气了,才开口道:“别提了,是我欠她的。阁主常年不在梁都,甩手掌柜当惯了。她一回来,满城都不得安生。你也知道,我在万言阁里头,平日讲的是规矩,流程一样一样来,有些事,也不归我们万言阁管,该分到衙门的,就分去衙门。她可好,赖在梁都闲得慌,什么事都接,让我们的人去训衙门的,说他们玩忽职守,不然为啥百姓都找万言阁,不去找衙门。如今正打仗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她倒好,就喜欢挑事儿。
可不止如此呢。你晓得,这梁都的案子和地方可不同,牵连太广,得一步步来。你要动个人,少不得伤筋动骨,好些证据我们压着不用,是时机不到不能亮出来,免得打草惊蛇。她呢?随便翻两眼卷宗,就说时机到了,不用等了。那案子还是我负责的,当时我人在宓水,大家都说等我回来再商量,她等不了,非说‘择日不如撞日’,提了壶酒就径直去人家府上。天黑了就闯进厅堂,一边灌酒一边问话,把人家祖宗三代的事都套出来。第二天早上,她神气活现地一拍案,说案子已查实,要递折子,叫大家跟着补文书。众人愣了,问她证据呢?口供呢?她一挥手,理直气壮:‘证据在心里,口供在酒里。’让他们去落实。你说,这谁顶得住?
好,我脾气好,她拿我的活就罢了,别人呢?不是谁都受得了她那一套。她嫌我们太循规蹈矩,非要拉人出去‘见世面’。你要说锻炼人也就算了,总得看是不是那块料吧。你可知她让做文书的好苗子和她去见世面,和她一样野的小年轻坐下来写折子……唐杉你见过吧?跟我也有一阵了,人糖糖可老实了,踏实肯干,谁都说好相处。结果我一到城门口,她第一个扑到我怀里哭,哭得梨花带雨,说再也不跟着阁主干活了。那哭得呀,我看了都心疼。我手下的人受了委屈,那我自然得去找阁主问个分明,可不能苦了糖糖。你猜阁主怎么回我吗?她说我脾气太好了,这样不行,糖糖会学不到东西的。我真是……唉……”
“这……”
“最后这些事都怎么收场的?”
“都让她给办成了。”
“……”
“是吧,我也没话说。”
“我听说阁主还给你升官是吗?”
“可不,我现在算万言阁内阁了。她啊,能有什么好心思,怕我一气之下不干了吧。”
“那你,多担待吧……”
“是啊,还能怎么着呢。她这样的人,本就世间少有,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寻来的。她使得开的路数,旁人未必能学,也未必学得了。她敢闯、敢挑、敢立威,许多事儿放在别人那儿,便是鲁莽、便是莽撞,可到了她身上,就莫名其妙能成事。可若人人都效她这般不按章程来,万言阁迟早要乱,”沈秋筠说到这儿,自己也笑了笑,说着说着怎夸起她来了,“算了,是我今日多言,大好的休沐日,本不当同你说这些的。”
“没事,你说出来也舒坦些。”**枝安抚道。她见沈秋筠正襟危坐,脸上还带着点不服气的劲儿,拳头攥得死死的。这人平时冷静周全,在密道里天塌下来了都不乱分毫,此刻抱怨起来,眉梢眼角都气哄哄的,嘴角却瘪着向下撇,委实可爱。
“我啊,我早调理好了,要真把她的事往心里去,我都要长白头发。”
“你别说,你还真有一根。”
沈秋筠眨了眨眼,抬手在鬓边摸了摸,半信半疑地盯着她,把那碟拨好的核桃往身边扯,嗔怪道:“你少哄我。”
“你坐着,我给你拔了。”**枝说着伸手,拔下一根雪白的,递到她眼前,“你看,看来是真往心里去了。”
沈秋筠瞅着那根白发,摇了摇头。
来点轻松的!飞缨妥妥的诀洛正统哈哈哈。
《下舟》是搞笑文吧?是搞笑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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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