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卷弎 第一篇 法老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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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184年

下埃及,王城孟婓斯

卡美特之都孟婓斯,建城约千年有余,气候温和,沃野千里,乃尼罗河下游最繁荣之重镇,招引各方巧匠与外地商贾。自第六朝始,王城人口数量为世界之最、当时人类文明之摇篮,诸多神教之圣地,名胜古迹不计其数,因其环丘之雄伟宫墙,故而又添美名:“白墙之城”。

而昔日蓬勃之王城,今日却近似地狱之景象。

飞沙转石,狂风大作,王宫上空乌云麇集,骤冷而无雨、电闪而无雷,不久便于空中汇成一巨大魔口,缠白墙而聚,如河床下之暗流涌动、水面上之通天旋涡,随时准备吞噬王城及其市民。

即便不为神职人员,也不难看出:此为大凶之兆。

一只头戴金冠的黑猫趴歇在狮面人雕塑上,静静凝视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伊西斯广场正中,黑土母亲神之石像巍然矗立,以怜悯之光俯瞰苍生。女神像下,一支浩然长队正在行进,从北丘王宫一路走来,贯穿整座王城,向南门而去。

队伍中皆为王族贵胄,今日却无往昔华丽之妖扮,而与亿兆黑土平民一同,身穿清一色的土黄。两侧有护送甲士数千,头戴红冠,手持火炬兵器,满脸肃穆。

王都沉寂,万人空巷。大道两旁,有无数市民沿路恭送,凡见到队伍前方高挂之双冠王旗,纷纷跪伏于地,已婚妇女披头散发,小声啜泣,向空中投撒干果粒、绸布片。队伍中亦有“悼婆”,每逢神像庙宇,便放声痛哭,以尘土覆面,撕扯长发,哭嚎遍城,哀势震天。

跪倒的人群中,有三人不惜犯上挖眼削鼻之刑,偷偷抬眼窥视。

最左边者,面目清秀,眼神机灵异常,身前抱着一瓶刚酿好的浓啤酒;最右边者,个头矮小,头顶光秃,背负一鼓囊麻袋;当中者,以绣布蒙住半边脸,右旁之瞳却极为老辣,将往来之人尽收眼底。

此蒙面人名曰舒图,孟婓斯下城人士。身旁二人为其异姓兄弟,三人虽从事不上台面之职,但都与黑土首富、大商人阿奎有着非同一般的交集。

“呜——”

一声沉重的牛角号。舒图迅速喵向队伍后方。

十二位头戴面具的祭祀正步走来。他们身披圣虫之甲,每人手上握有一柄权杖,顶部陈列的凶兽与他们面具对应,分别代表冥界的十二扇大门。

“安魂者...” 舒图念叨,将目光对准了祭司们的首领。

那人便是主神官大祭司,身宽体厚,神情庄重,嘴里念叨着咒语,脸上涂抹着各种发亮的彩粉。

尾随而至,一众白袍盖身,兽具遮面,如幽灵日行,乃另一宗教团体,与安魂者唇齿相依——圣棺会。他们负责木乃伊的制作与封棺流程,又管辖解刨医务等工作。领头人为一胡狼神官与她的左右护法:雌青狮与薄青羽。

“你们瞧,老家伙过来了。” 眼尖的酒贩暗暗窥语道。

话音未落,一座金光璀璨之銮轿缓缓而来,逐渐映入舒图的眼帘。

数十奴隶推拉着銮轿,其仿效王城宫殿而铸,装饰豪华,每一处都经精雕细琢。上面摆放一具木质棺材,布满金银珠宝与各式各样的挂饰。棺椁之材料一看便是特制,据说由迦南商人从北部带入的稀木雕工而成,因而有股清淡的果香味。商人说此木可防水防晒,驱赶蚊苍,让见多识广的舒图都觉得不胜新奇。

棺材里静躺着一老人,浅埋于亮白的盐巴中。他双眼紧闭,头戴红白双色王冠,两手交叉于胸前,分别握着钩仗与连枷,打扮得极为华丽,手臂与腿部涂刷了一层粘液,由香料与橄榄油混合而成,以除尸臭。尸体皮肤已然缩水,但即便失去了生气,遗容仍难掩其生前之威严与尊贵。

金銮后紧随银棺,共三十余。舒图默默看着这些方死之人从他面前推过,心里很不是滋味。棺里大多为后宫妃妾,或是忠实仆人。他们别无选择,法老一离世,他们也必须陪同主人共赴冥界。

金銮里的老人正是法老佩皮二世,在位共四十六年。他继承大统乃兄终弟及所致,其兄佩皮一世统治近六十年,死后无子嗣,传位其年幼之弟。在二位神君之治下,内修政理,外师伐兵,黑土长治久安,迎来空前之盛世,臣民深表感怀,齐呼此为“佩皮世纪”。

舒图目光瞟了一眼身旁的酒贩,又挪向道路中央。这盛世,怕是要与法老一道永远封埋进金字塔中。

队伍后方,尾随而来的人员为朝中众臣及贵族势力。若不是法老殡天,路旁这群“低贱”的下城人这辈子都难见他们一面。

当朝太师与诺玛尔赫*坐卧于木车中。太师年过六旬,瘦骨嶙峋,时常侧身咳嗽,花白的眉毛下仍显智慧之眼,为朝廷重臣,内务府之主,太子之师。

诺玛尔赫则是脑满肠肥,一副咄咄逼人的凶相。他专横跋扈,独揽大权,视朝中大臣为无物,与执掌兵权的宰相平分秋色。连法老佩皮都对他敬重三分。

“这厮能如此嚣张,得亏掌握地方军队与钱财,否则脑袋早搬家了。” 秃头负袋的兄弟轻声说道。

酒贩兄弟转动了一下酒罐,又道:“嘘,那不是王子殿下吗?”

果不其然,只见王子纳法耶朝这边走来,一脸忧虑。

按法理来说,先王之子应紧跟棺椁,而纳法耶此时却行于贵族间。舒图盯着王子年少、仍有些稚嫩的面孔,暗自祈祷他及西普塔公主能活到太子纳法图从上埃及归来,顺利继承王位。

虽说佩皮二世之遗诏尚未公布,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先王派太子镇守边关的良苦用心。

酒贩定眼望向了对街。同样在下跪的人群中,他的目光却与另一位正好撞上。那女子面容清秀,相貌靓丽,两眼如明珠般光洁,让酒贩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不禁想多瞅上几眼。她此时显得很是焦虑,左顾右盼,刹那间与酒贩对视到,可谓尴尬万分,低头迅速转往了别处。

队伍末端,为王城禁卫军及军户。当中最为闪耀者,非老将军萨瑟内特莫属。

此人身高三肘半,膀大腰粗,仪表堂堂,虽历经岁月之磨合,仍老当益壮,与面容憔悴的太师形成鲜明之对比。将军青年时屡立奇功,威震四方,与先王亲如兄弟、情同手足。

而其爱子瑞玛,正为当朝的宰相。

佩皮的金銮行至南门,稍作停留,与大众举行最后的告别仪式。按照祖先约法,王室贵胄们在过世后前七天停歇在神殿中,由安魂者看守、大祭司长负责做法招魂。到了第八天黎明便可出殿,送至王陵墓室中,进行繁杂的木乃伊制作环节,全程需八周完成,最后封棺闭室,永久沉眠于诸神之列。

“呜——”

牛角号再次响起,城门慢慢向外敞开。在臣民们如潮水般的悲戚声中,金銮缓缓离开了王城。

宰相瑞玛出城门后,并没有随王国的仪仗队前往城北大墓地、也就是最古老的金字塔——左塞尔王陵。他向家父点了点头,又与纳法耶打了个照面,最后脱离队伍,与他们分道扬镳。

城外黄沙起舞,风势滔天。年轻的宰相攥着兵符,另一只手提着祖传的宝刀,疾步前往城南战神蒙都之广场,去点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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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玛尔赫:埃及古王国对诺姆州首领、诸侯、或有封地贵族的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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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章读完,我有些释然。虽然年代还是有些久远,但至少所描绘的人物与地面不再那么陌生了。

佩皮二世法老王,据说是人类历史记载中在位最久的君王,当然这难免有夸大的成分。而这一卷张所记载的年代,在古埃及上是一个黑暗时期,没有任何文献可考据,现有知识基本上是靠猜测,完全依赖于民间流传下来的神话与传说,以及那座座屹立在荒沙之中的金字塔。

联想到前两卷的故事,我对接下来的内容更加有了兴趣,甚至有一丝令人不安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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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
连载中电耗子一文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