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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2181年,
上埃及,底比斯
新年的第二天,临近黄昏,来自首都的独木舟驶进了码头。伴随两声牛角的号响,数百名刀斧手从船上蜂拥而下。泰忒这个老狐狸即便稳操胜券,也不忘长公主可能有诈,耐心地等到外城被卫队牢牢把持住后,才肯放心地踏上岸。
“我的天,这景象...像是被塞赫麦特女神光顾过。” 图伊摩举着王旗,跟在泰忒身后,满脸的不可思议。
底比斯确实像刚经历了一场火灾,四下尽是厚重的雾霾,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烟味,甚为呛鼻,随同的胡吉以及兵士们咳嗽不断。凭泰忒多年主持墓葬的经验,这种薪木掺杂轻微的肉焦异味,只可能源自于一处——被匆匆火葬的腐尸。
“伟大的拉,我们仿佛来到了阴间...” 胡吉略带颤音地说道。
无人迎接,没人反抗,在这上天恩赐的捕鱼佳季中,甚至看不到一个过往的渔夫,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泰忒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自他们进入“白王冠”地区以来,沿河的村庄与城镇接二连三地出现颓丧废弃之象,而且越深入内地情景越发糟糕,让他不得不想起胡吉在离开首都前的那番担忧。
行至主城的阿蒙大神殿,仍不见活人,空荡荡的街头宛如一座死城。底比斯是上埃及最大的城市,对外重要的贸易中枢,人口少说也有好几万,但感觉自从入城后,他们顷刻间回到了美尼斯王统一埃及前...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直接跨入了冥界最后一扇大门。
神殿台阶的顶端有一个妖娆的身影,居高临下,似乎在恭候他们。
“法老陛下让我在此等候你们多时了。”
神像下是一位女祭司,头戴象征荷鲁斯的隼鸟头罩,从她声音泰忒能依稀辨认出,是当初跟随西普塔南下的宫女莱亚。
“法老王?” 泰忒望了眼图伊摩手中的红白王冠旗,饶有兴致地笑了笑,“那么‘陛下’现居何处?”
他与莱亚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生怕她突然动手行刺。
“在河对岸的亡灵之城,准备为她王兄莫伦拉举行隆重的葬礼。” 莱亚语气冷漠,斜眼藐视着泰忒和他的士兵们。
离开神殿后,大贵族伦米咬牙切齿道:“瞧这傲慢劲,待会儿定要让她尝尝低声下气的滋味。”
泰忒很不以为然。这位将近四肘高的巨汉,在朝中的权利仅次于他,在边关手握重兵,在领地内称王称霸,是未来最大的政治阻碍。
队伍再度向河边缓慢前行,中间莫伦拉的棺材由八位壮年抬着,两列随从手捧鹭首人身的托特,和用孔雀毛装饰的安卡神符,再往后是贵族与外国客人。当中有四位黑衣使者格外引人注目,好像是从东海乘舟而来的,埃及人称他们为“航海者”,面容奇异,颇具神秘感。
泰忒与为首的“航海者”对视了一眼。这大热天的,那人从头到脚都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蛋白色的皮肤,以及一双蓝绿的异色瞳——恰好对应着泰忒手指上的两枚宝石戒。
尼罗河畔的亡灵之城,又称“大墓地”,是离冥府最近的地方,其城门是阴阳两界的分界线,地下城是逝者□□在人间最后的安息之处。队伍在巨大的阿努比斯石像面前停下,按照惯例需在祭台前献上祭品,方可入殿。仆人熟练地宰杀了一只小牛犊,将其心脏与肠胃置于死神脚下。
从深不见底的沙门内,散发出腐烂与朽木的味道。远处草原上,嗷嗷待哺的鬣狗群在嗥叫。
在念完一通祈祷后,他们整齐地排成序列,准备入城。
“这里是阿努比斯的领域,还请诸位卸下武器。” 莱亚说道,挡住了通道口。
“臭婊子,都到这时候了还装什么清高?把武器交出,你当我们傻啊?” 伦米咒骂道,一把将祭祀推开。
泰忒没有吭声,挥手让图伊摩带着卫士们直接进去。在所有埃及的亡灵之城,武器确实是被明令禁止的,但泰忒可管不了这么多。万一里面满是伏兵,他们这样两手空空地走进去,无疑是自投罗网,束手就擒。
见图伊摩的先头部队畅通无阻,泰忒才小心翼翼地与剩余的安魂者们,簇拥着棺椁进入地下城。殿外两千刀斧手原地待命,沿路每一层都设置哨兵把守,以保万无一失。
顺着阶梯深入地下,温度逐渐清凉,石缝间隔三差五的阴风时刻威胁着他们的火把。淡黄的墙壁上绘有各式各样的冥界神明,善恶交错,上一幅还是孕育安卡的神母伊西斯,走到下一幅则是一条盘沙蛇怪。泰忒不经意间望向头顶——一只张开八条腿可遮天蔽日的人面蜘蛛。
绕过先王们的木乃伊墓葬群,他们顺利到达地厅,也就是亡灵之城的基层。前方灯火通明,好似成百上千个篝火被同时点亮,与黯淡的墓宫形成强烈的反差感。即使法老的仆佣皆手无寸铁,泰忒也没有松懈,指示胡吉带部下原路返回,确保棺材或者密室里没有暗藏刺客。
“欢迎,父王赤胆忠心的大祭司长,和他肝脑涂地的官员们。”
西普塔公主高坐于王坛之上,俯视着他们步入宫内。她头戴镶有眼镜王蛇的红白双冠,乌黑靓丽的头发落到腰间,胸口和肩膀披挂黄金蝎甲,犹如一只从烈焰中重生,即将冲天的不死鸟。宝座后面有一口木乃伊棺椁,无论是大小还是颜色,都与莫伦拉的极为相似。
“晚上好,我尊敬的公主殿下。” 泰忒还是强忍住躁动,将到嘴边的口水给咽了回去,“如此美妙的夜晚,殿下为何——”
“是法—老—陛—下。” 莱亚打断并且纠正道,“西普塔公主已于一周前正式登基为法老,承继先祖法统,改称王号。诸神在上,以双冠为志,法老尼托克利斯,呼唤尼罗河之水,坐镇黄沙之巅,乃黑土唯一之主。”
她说完,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举起了法老的连枷与权杖,法器发出灿灿金光,照射在了法老的双冠上——瞬间让泰忒等人所高举的双冠王旗黯然失色。
泰忒本人更是难掩其吃惊之色。
“请入座。” 法老尼托微微一笑,用权杖指向立于宫殿两旁的花岗石桌。席上摆满了鲜饼,野味与葡萄。
泰忒平复了一下状态,随即阴阳怪气地说道:“在亡者的国度设宴,殿下您可真会享受。”
他仍留在原地。在食物里下毒——小孩子的把戏。再往进一步说,如果屈坐到下边,这双方地位就不平等了,他可不会上这种当。
“长公主殿下是想效仿旧王朝的美尔奈忒王后吗?” 泰忒接着嘲讽道。
“是又如何。”
“如此伟大的女性,毕生也只是做了个摄政王,殿下一个本没有王族血脉的女子,在先主尸骨未寒之时,擅自登基称法老,是否是权欲过重了呢?”
“有些人,恐怕已经不是权欲过重的问题了。”
“自美尼斯统一后,从未有女人做过法老王。”
“那我便是第一位,” 法老尼托站了起来,瞳孔里闪烁着无与伦比的坚毅,缓缓说完道:“而且——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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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目冥想,从我记忆中疯狂读取着资料,
尼托克利斯,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传说她是古王国最后一位法老,同时也可能是人类史上第一位世俗的女王,攀爬到权利宝座之上的第一位女人。她下场很是凄惨,为了替兄弟报仇而与贵族逆党淹死于尼罗河之中,从而导致第六王朝绝嗣,古王国灭亡。
不过她的存在饱受争议,但从二十世纪初开始,一直受到了悬疑灵异作品的青睐,包括《克苏鲁神话》的作者洛夫克拉夫特在内的小说家,都写过有关这位女法老的故事。当然,有许多人认为她是文人杜撰的,也有人说她被埃及文化的狂热者给过度神化了。最后,这位法老的性别也是打上一个问号。
尼托克利斯...尼托法老...尼托...
这么一说,这个法老的王号不仅仅是眼熟这么简单了。
「小尼托...」
我摇了摇头。
这应该只是巧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