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埃及，孟菲斯努特广场
一周之后...
泰忒站在神殿门口，神清气爽，准备迎接太阳神的恩惠。
这是入夏的第一缕阳光，预示丰收季节的到来。这时的尼罗河三角洲最是美好，摇身变为天堂乐园，是整个地中海的粮仓。
再过几天便是欧西里斯祭典上，可以随处看到堆积成山的新鲜水果，刚出烤炉的大麦面包、取之不尽的浓酵啤酒，以及脍炙人口的蜂蜜糖浆。
台阶下传来妇女们的哭泣声。
泰忒皱起眉头。昔日繁华的广场前尽是尸体，血流成河，大多被削首还有的惨遭割鼻之刑，他们的各种器官被遗弃在了荷鲁斯石像下，堆成一座小山。
今年没有丰收，更不会有庆典。
尸山中央插立着三根木桩，上面悬挂了三颗人头，两颗已经明显腐烂，几乎难以辨认。
不过从首饰上来看，那三颗人头分别属于曾经的宰相瑞玛，太师霍布，以及大贵族贝达奥...
北朝就此覆灭。
登基不到一年的少主莫伦拉在睡梦中驾崩，首都上下民心惶恐，人人自危——黑土子民在不到一年内相继办了两次国丧。无独有偶，南方上埃及恰好也传来消息，宫中发生了异变，太子纳法图也突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南朝陷入了极其混乱的局面。
太顺利了，仿佛是天神要把这个机会赐予泰忒。他没有了顾虑，趁此发动了政变，联合法老的禁卫军以及藏匿于地下的宗教势力，很快控制了孟婓斯全城，随即逮捕一大批政敌，将他们拉到祭坛前集体处决。
“黑土马上要迎来新主了。” 他一旁的胡吉喃喃说道。
泰忒不作声，取下了厚重的假发，侧眼看了一下这位外地商人，转身走进了殿内深处。
在泰忒这十几年的苦心栽培下，实力甚至超过了法老王的禁卫军。
此组织历史悠久，由第三王朝的祭祀大臣，大名鼎鼎的神医伊姆霍特普创立，负责操办木乃伊，守护陵墓，。
盯着尸体脖子上的两颗小红点，泰忒嘴角略微上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位年轻的法老是怎么死的。
他现在与权利巅峰的距离，只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
西普塔长公主殿下，第六朝下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合法的继承人。其身世远没有民众想的那般单纯，一位没有王族血脉的女孩，前任大祭司长的爱女，在其家父离奇暴死后，老国王心生怜悯，将她收养，不久便在祭礼方面崭露头角，颇通神性。
好巧不巧，前任大祭司长的尸体上也有两颗小红点...
“伯父，是时候出发了。” 苏西端着法老王的旗帜，恭敬地提醒道。这位比泰忒高出一个头的光头壮汉是泰忒的世侄，当下安魂者的首领，也是大祭司为数不多真正信任的人 ，因此将生命安全等大事皆托付于他。。
最后安排接下来的计划后，泰忒踏出神殿，检阅了一番最近向他投诚的禁卫军，向民众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宣称要以“佩皮之子已失去神性，第六朝气数已尽。他泰忒，将以诸神之名，为万民谋求和平，统帅三军，顺河而下以结束这混乱的局面。”
说完，他带着随行的安魂者们走向了码头。
广场上空苍蝇横飞，遍地蚂蚁与甲壳虫，被暴晒多日的无头尸体发出阵阵恶臭，连泰忒一位木乃伊制作师都忍不住遮捂口鼻。死者年龄各异，性别几乎对半开，但统一的特征是一圈用棕木雕琢而成的安卡挂饰——拜血教的标志。极为讽刺的是，象征生命与永生的古老符号，正是他们身首异处的主要，以及唯一的原因。
一切看似尽在大祭司掌握，可尘埃却尚未落定。
泰忒咬了咬牙，主持宰杀一了头牛以祭祀河神，随后踏上了木舟。
当初没有把公主活捉于首都，可以说是一个重大失误，泰忒已经把所有相关人员都“处理”掉了。现在据线人来报，这佩皮法老最后的血脉，已在保王党的掩护下逃到了「白王冠」之地，在那里准备东山再起。
这位年轻貌美的公主可不简单，至少比她那天真的弟弟要富有智慧，对政治把控的能力相当出色，很快便领悟到了信仰的重要性。
“她神殿内的信徒，会定期献祭血液，以换取健康与长寿。教徒们以吉萨的亡灵之城为聚点，在地下迅速发展壮大，后来转变为一个有组织的秘密集会，民间称其为「拜血教」，影响力不容小视。” 潜伏在公主身边的密探向他这样汇报道。
呵，用最低成本的祭品，换取最不需要兑现的祈福，公主把这群蠢货真是拿捏得死死的。可惜毕竟是一介女子，玩权谋与军事还是嫩了一点。她苦心培养的地下势力，不到一夜间已然不复存在。
但话说回来，这局势只能说是十拿九稳，可最终鹿死谁手，还不好妄下定论——今天这一整套出殡过场就是最好的证明。王国贵族中，尤其是地方诺姆州的豪强，必然会有反对他的声浪，美尼斯先王的传人在民众心中又始终占有一席之地。泰忒需要尽快做到解决掉这个隐患，斩草除根，自己才能安心坐在王椅上。
无疑会招来群情激奋。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免得让他人给钻了空子。
“尊贵的祭司长，一切准备就绪。” 胡吉向他报告说。
这次顺河而上的队伍可谓浩浩荡荡，有种大军出征的气势。上百名政府要员与王公贵族，外加周边数十国的外族商人陪同悼念，另有法老生前的仆佣与宫女，与棺椁一道陪葬。为了以防不测，泰忒在南下的船队中还特意挑选了一支庞大的亲卫军——两千名身经百战的盾斧兵。
他要以此完成埃及上下的统一大业。
泰忒亲手盖上了法老的棺材板。根据习俗，只能到了「亡灵之城」方可开始木乃伊的制作，因此君王的五脏六腑均未掏出，路上必然会溃烂，但也是无奈之举。
法老的遗骸，即代表王室的法统。那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走吧。” 他淡淡地回复道，最后再看了眼莫伦拉的容貌。不知为何，他僵硬的表情和之前有些不一样，脸部略显狰狞，嘴唇凸起。
也许是缩水的缘故吧。
队伍开拔，出征兵士举着各类图腾藩旗，口里大声嚷嚷道：“新朝开辟，统一神地。”
右岸边，穿过白色的城墙，可以清晰地看到左塞尔金字神塔，如若没有两王异处这份插曲，莫伦拉应该被葬于此处。那可是他职业的先辈，泰忒毕生的偶像，印何阗大师留下来的杰作。
“你的兄长...阿奎的商队差不多该入境了吧。如果沿运河行走些许可以遇到。” 泰忒细声问道。这几天他一直对这位小跟班爱答不理，是时候调节一下气氛了。
“不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驼队应该走出沙漠了。” 胡吉果然非常高兴，但很快便沉下脸，“只是上埃及连年灾荒，有女巫作祟，数不胜数的居民饿死，甚至出现大规模吃人现象，形势相当不稳定，只怕我兄长和长公主殿下...”
“她要是被饥民杀害，那可帮了大忙了，省得我们亲自动手。” 苏西不怀好意地笑道。
“可是谣言描述的那位女巫感觉和殿下颇具相似。她用人体的血液作为交易，奉行某种邪法，让不少人被阿佩普附身，我们这番前去——”
“跳大神而已。” 泰忒有些不耐烦。
这些神职人员用来糊弄愚民的把戏，他再清楚不过了。
“贵国内政，我们外使无权干涉，也无需过问。只想尽快见到公主殿下。” 异色瞳反复强调。
泰忒心里很不痛快，苏美尔人可不好惹，嗜血好战不说，文明程度还相当开化，甚至很多埃及文化都受两河流域的影响。好一个愣头青。
可转念一想，西普塔公主美若天神，惹人垂涎的姿色，泰忒不禁全身发烫，萌生了一丝歹念。
或许，王朝的更迭可以换一种方式收场呢。
当然，作为一名资深的权谋家，泰忒不会允许被**牵制住，必要时刻他绝不会手软。合法登基为王只是第一步，待到掌管一切军政要务，一场更为漫长的贵族内战正静静地等候着他。
南方天际乌云密布，两只秃鹫盘旋在他们船顶——一个不祥之兆。
※※※
外面的蝉声停了，大概也是喊累了。
我打了一哈欠，换了个坐姿。没想到从一开始出场的大人物，都没能成为北朝最后的胜利者，给别人做了嫁衣，还以极为惨烈的方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位大祭司最后胜出倒也不奇怪。在古代，尤其是那个年代，神职人员都拥有相当大的权利，很多时候都能与世俗势力分庭抗礼，具有蛊惑并且煽动普罗大众的能力。
古王国大局已定，我却还是好奇，这手握重兵的宰相瑞玛怎么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其帐下精锐一万，皆为虎狼之师，又是大胜归来，对付大祭司的几个信徒理论上来说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嗯？我重读时，停在了一个关键处。
这个名为胡吉的商人不是从白冠军叛逃到了宰相身边吗？上一篇里正是他向宰相报告了其家父被害的消息，现在怎么又跑到了大祭司的身边了？
这场四千年前的政变，貌似没有我父亲写的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