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呀”的一声,似是木门开了。陈净咬牙支起上半身,揉了揉眼睛,陡然看见白奚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惊又喜:“白……”可一想到他昨日不守信用,便心生怨气,扭头“哼”了一声,见昨日那只大白狗蹲在边上,咧着嘴,吐着舌,两只溜圆的眼睛望着自己。
白奚放下竹篮,见他一张嘴撅得老高,忍不住笑着问道:“你生气了?”
陈净道:“我有甚好气的?你我本就非亲非故,就算我饿死在这木屋之中,也跟你没有什么干系。”
白奚当即领会,解释道:“昨日我家中有事,没法出来见你,让你饿了一天,是我对不住你。”
陈净瞥他一眼,心中埋怨登时消了大半。那只大白狗伸出前爪,往他肩头扒拉几下,似有宽慰之意,他不禁笑出声来,骂道:“你这傻狗。”
白奚见他又气又笑,便似七八岁孩童一般,更把他当做小弟看待。他拿过竹篮,那只便立马凑了过来。他把狗推开,掀开巾幕,与他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陈净睃了竹篮一眼,当即两眼放光,问道:“这是带给我的?”
白奚点点头,将竹篮放到他的腿上,笑着说道:“我虽来晚了一日,却不忘带鸡腿与你吃,你可不许再生我的气了。”
陈净应道:“好!”立即拿起鸡腿,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含糊说道:“真好吃!”
白奚笑笑,从怀中取出一只手帕,塞到他手里,说道:“这竹篮里还有馒头稀饭,我还多带了两个饼子,你慢慢吃着。”余光瞥见那只大白狗,见他口涎四溢,两眼死死望着陈净手里的鸡腿,轻拍一下他的脑袋,说道:“去,去,妮妮,到门口守着去。”
大白狗呜呜两声,瞥了主人一眼,望着陈净手里的鸡腿,不情不愿的往屋外走去。白奚见陈净吃得欢喜,也不打扰他,在他脚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备急千金药方·大医精诚》来看。
这书他翻来覆去,已看过不知几回,只是仍有许多不明之处,翻了几页,又遇一处难解的,思考了几回,仍想不明白。忽的风起,听得簌簌声响,好似春蚕嚼桑,不禁发起呆来。
陈净吃饱喝足,舔了舔手指,瞧见白奚望着窗外发怔,也向窗外撇了一眼,问道: “白阿兄在瞧什么?”
白奚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
他不说,陈净也不追问,只是舔了舔嘴唇,嘻嘻笑道:“白阿兄,你待我真好!”
白奚眨了眨眼,道:“我待你好么?”
陈净道:“当然啦!我虽然失了记忆,却不是个傻子,你不单救了我,还带鸡腿给我吃,这还不算待我好吗?我心知若不是有幸得你搭救,我早就到地府见阎王爷啦!”
白奚微微笑道:“我学医本就是为了治病救人,当日遇见的若不是你,换做是其他人,我也会救的。”
陈净听他这么说,心里竟有些不爽快,问道:“那白阿兄就不怕救的是个坏人吗?”
白奚反问:“那你是坏人吗?”
陈净脱口道:“我当然不是!”
白奚笑道:“那便好。”
陈净一时急道:“我是好人,这不代表别人也是好人啊!你这般不问好坏,想救便救,只怕好心办了坏事。”
白奚不解道:“我既是好心,又怎么会办坏事?”
陈净道:“白阿兄,我便这么说罢:倘若有一日,你又撞见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恶汉,你同今日一样,大发善心救了他,可他转头却害了十几条无辜性命,这算不算得上是一件‘坏事’?到了那时,你这双治病救人的巧手,岂不与那持刀的恶徒同沾一道血痕?”
白奚皱眉道:“若我从未见过那人,又怎知他是好是坏呢?难道要我见死不救?”
陈净道:“观其貌,知其人。你可听过‘相由心生’?”
白奚道:“你是说,单凭面相,便可知这人是好是坏?”
陈净笑道:“即使不十分对,但也**不离十了。你瞧那些话本里的恶人,大多长得歪嘴斜眼,像庙里小鬼似的,但像你我这般端正的,定是好人!”
陈净沉默半响,小声说道:“世事无常,日后你若杀了人,也该算我的罪过么?”
他声音细微,陈净没有听清他说的,便问:“白阿兄,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白奚勉强笑了笑,问他:“你昨晚睡得可好?”
经他这么一问,陈净便记起今晨的梦,不禁心头一颤。白奚见他脸色变了,又道:“怎么了?”陈净转过来头,倾身向前,俯在白奚耳边小声说道:“晚上屋外有鬼,骇死我啦!”
白奚一惊:“有鬼?”
陈净将晚上听到的竹林风声添油加醋地与他说了一番。他并不惧怕鬼怪之事,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谁知白奚听他说完,脸都白了,小声说道:“真的这般恐怖?”他说话声音极轻极细,好似怕被什么东西听了去。
陈净道:“是啊,那声音格拉格拉的,如恶鬼挠墙一般......”
白奚忙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
陈净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白奚轻笑一声,道:“你若害怕,今晚便让妮妮留下来陪你罢。”
陈净望向门口,那只大白狗卷着身子,卧在门边,也回头望了他一眼。陈净忙道:“我才不要一只狗陪……”天上忽然下起大雨,雨点落在竹叶之上,发出啪啪声响。
恍惚之间,陈净眼前闪过几副模糊的景象,好似他正在被人追赶,耳边还能听到有人对他大声喊:“少郎君,快走!”回神望去,却见白奚已走到门边,望着屋外自言自语道:“这雨下得也忒突然了。”
白奚招手让白妮进屋,关上木门,一人一狗走到席边坐下。两人又说说谈谈,眼见天慢慢暗下去了,外面的雨不仅不见小,反而越下越大,陈净转头见白奚一脸愁容,便问:“阿兄是担心大雨将这小屋冲垮吗?”
白奚向他勉强一笑,说道:“你放心,我早在这木屋的周围挖了防水的沟渠,除非这山里有洪水,否则这点雨是无法将这木屋冲垮的。”
陈净道:“那白阿兄是在忧心什么?不如你说出来,或许我也能为你分担一二。”
白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听陈净“哎呀”叫了一声,忙问道:“怎么了?”
陈净抹一把额头,瞧着指尖盈盈水渍,苦笑道:“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
白奚抬头左右瞧了瞧,原来这茅草屋顶的周围已渗出了许多水珠。他道:“咱们到屋中间去。”抬起陈净的左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右胳膊伸到他胁下,用力将他从地上扶起。白妮着急地叫唤两声,咬着草席一角,拖着草席在白奚身后跟着。
白奚将陈净带到墙边:“辛苦你先靠墙倚着。”而后迅速走到原先拿出稻草堆旁,将草堆搬到屋中干燥处,再从白妮口里抢过草席,往草堆上一铺,随后小心将陈净重新扶到草席上坐下。
陈净望一眼窗外,转头瞧他去捡地上的大氅,与他说道:“外面雨下这么大,恐怕你今夜是回不去了,不如就留下罢。”
白奚踌躇道:“可是......”
陈净扬起嘴角,笑道:“哦!我晓得了,定是白阿兄家里有位美娇妻等着,因此急着想回家去。”
大白狗蹲在地上,瞧瞧陈净,又看向白奚。白奚皱眉道:“你休要胡说,我尚未娶妻,家中只得一位老母。”
陈净道:“白阿兄不仅生得好看漂亮,心肠又好,怎的还未婚娶?我若是个女子,定非你不嫁啦!”说完哈哈大笑。
白奚脸上一红,微怒道:“你莫要乱说!”
陈净忙道:“好好,我不说了。”他将大氅披在身上,向旁挪了挪,在身旁拍了拍,说道:“白阿兄,你也来坐着罢,说不定等会儿雨便小了。”那大白狗站了起来,先一步走到陈净身边坐下,陈净一脸嫌弃地将他推开:“我可没叫你来。”
大白狗身长三尺有余,力气又大,陈净哪里斗得过她,一人一狗在草席上推推搡搡,白奚瞧着忍不住笑出了声。
陈净听见他笑,松了口气,又道:“白阿兄快来,莫要让着畜生占了你的位置。”
白奚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少年心性,一时玩心大发,笑着应了一声,便挤了上去。
两人一狗玩玩闹闹,不知不觉间,外面天已见黑,雨还是不个不停。白奚从竹筐里拿出火石火刀,又用剩下的木材生了堆火,坐在一人一狗中间。
陈净取出吃剩的两块饼子,给了白奚一块。白奚道了声谢,才要咬一口,瞧白妮一眼,将饼子掰了一半,递到她嘴边。陈净瞧见了,便把自己的饼子换给白奚,嘻嘻笑道:“我不太饿,一个饼子太多了,半个刚好。”
白奚却不依:“使不得!你身上有伤,得多吃些才好得快。”伸手就要抢回自己那半块饼子。
陈净忽叫一声:“哎哟!”
白奚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陈净道:“你压着我腿了。”其实白奚压根没碰到他的腿,他只是不想让白奚抢回那半块饼子,才这么说来分他的心。
白奚却信以为真,连忙向后一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
陈净一边咬着饼子一边说:“白阿兄,你还是快把饼子吃了吧,你要再不吃,这狗子的口水可就要把这屋子淹了。”
白奚转头看了一眼,只见白妮盯着他手中的饼子,口中冒出一长条的口水,直坠到地上。他笑了笑,无奈摇了摇头,又掰了一半的饼子给白妮,然后转头对陈净说:“就当是咱们俩分了这一个饼子罢。”
尽管屋外风大雨大,两人一狗依在火旁,陈净却感到无比闲适,不知不觉间,竟靠在白奚肩头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感觉鼻尖瘙痒,伸手一挥,挠挠鼻子说道:“你这大狗,再闹当心我打你。”他把右手放在额上,过不多时,鼻尖又痒。他早发觉是有人作弄,听到嘻嘻窃笑,却只装作充耳不闻,心想白奚为何突然顽皮,自己定也要吓他一下。等了一会儿,忽的伸手一抓,抓着一截细长手腕。
只听有人大叫一声,他猛地睁开眼,却瞧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手里捏了根稻草,蹲在自己面前,身边还站着两名十四五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