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悠悠醒转,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木屋之中,左腿被绑上一圈木条,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来。忽的吱呀一声,木门开了,他心里一惊,原想寻个地方躲起来,可这木屋简陋,一件家私都没有,哪有地方可躲?灵机一动,干脆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未睡醒。
只听脚步声近,一只冰冷的手掌覆在他的额上,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万幸万幸,烧已退了,只是这人睡了一天一夜,怎的还未醒?难道不会肚饿的吗?”
听这声音,是个男子。少年心想:“他将我关在这木屋之中,到底有何目的?现下我腿断了,行动不便,若是与他硬碰硬,必定讨不到半点好处,看来只能先虚与委蛇地与他周旋,再另行出路。”正寻思着,脸上冷不丁被什么滑腻的东西舔了两下,他心头一颤,惊叫着睁开眼睛,撑起双臂想要从草席上爬起,却见一位清秀俊逸的少年跪在自己身旁,不由得一怔,竟看痴了。
那人见他醒来,一脸惊喜道:“陈净小弟!你终于醒啦!”
少年见他面容和善,双眼清亮有神,不似坏人,且他唤自己“陈净”,大概是认得自己?可为何自己却不认得他?他不清楚这人的年纪,只觉着他看起来应该要比自己年长一些,为表谦逊恭敬,便开口道:“这位阿兄,请问这是何处?我这是怎么了?你又是......”往他身边一瞧,一只大白狗吐着舌头正哈哈喘气,想必方才是她舔的自己,害得他吓了好大一跳,失了仪态。
那人小心将他扶起,倚着墙壁靠着,眯眼笑道:“我叫白奚,这是白妮,此处是我们歇脚的小屋。前日我俩外出去寻药草,谁知却在一处溪水旁寻到了你。”
听他如此说,便是不认得自己了。少年又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一身农户打扮,但身形瘦弱单薄,不像是常登高爬山的样子,因此不太信他,却仍点了点头,露出惊讶的神情。
白奚又道:“我仔细为你瞧过了,你除了额上这几处伤外,便是这腿伤最为要紧。我已为你敷了药,接了骨,只需好好养护上一段时间,待腿骨愈合后,便可像从前那样行走自如了。”
少年道:“多谢。”
白奚脸上浅浅一笑,道:“你饿了吧。”拿起身旁竹篮,取出一只馒头。那只大白狗瞧着他把馒头递了出去,又听少年道了声谢,却不便吃,心急之下,抬起右爪搭在白奚肩上。
白奚转头看了那只大白狗一眼,拂开她的爪子,与少年道:“你一日一夜未吃过东西,不饿吗?快吃了罢。”
少年微微一笑,说道:“哦,我一直在想,你方才唤我‘陈净’,想来这便是我的名字,可不知为何,我却对这两个字无半点印象,便好奇你是从何知晓这个名字?又怎知这便是我的姓名?”
白奚解释道:“那日我正要上北山采药,谁知远远竟瞧见你与一位大汉躺在溪水旁。妮妮先我一步跑到溪边,待我走近时,你正巧醒了,我便问你的名字,你只说你叫陈净,我还未来得及再问其他,你就又晕了过去。”说完这些,他心中一震,“哎呀”叫了一声:“你莫不是撞坏脑子了罢!”手指着席子旁边的物件问道:“这些东西,你可还有印象?”
少年朝他所指的方向一看,瞧见席边整齐摆着一套皮甲,皮甲上方横着一把横刀和一柄短剑,问道:“这些都是我的?”
白奚拿起短剑,塞到他手里:“这是你的,我找着你时,见你氅衣大开,身上只得薄薄一层单衣,这把短剑就插在你的腰间。”
少年拿起短剑,仔细瞧上一番。这短剑长约二尺半,鞘裹黑漆,遍体连珠花纹,鞘口与鞘尾以铜制包边加固。剑柄以硬木制成,外缠丝绳,末端嵌有一颗绿松石,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他拔出短剑,只见剑脊高耸,刃口经反复锻打淬火,寒光隐现。他又瞧了白奚一眼,暗想:“这人怎的如此单纯,竟无半点防人之心,他如此将刀剑武器随手放在我的手边,难道不怕我起了歹心害他?”
白奚见他看着这柄短剑许久,以为他记起了什么,忙问:“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可惜少年还是摇头:“没有,我不认得这把短剑。”随手将短剑重新放在横刀旁,转脸见他一脸沮丧。那只大白狗也朝他呜咽两声,似有安慰之意。白奚伸手摸了摸大白狗的脑袋,脸上勉强露出一丝苦笑。
少年又问:“那位大汉是否还在?怎的不把他叫进来呢?说不定我见了他,便能想起一些事来。”
白奚凝视陈净半响,叹息一声,缓缓说道:“我不愿瞒你。我见你尚有知觉,先将你从溪边拖到岸上,再去瞧的他,这时我才发现他身上有多处刀伤,早已失血过多没了气息,死去多时了。”
听到这话,少年一时呆住了。白奚怕他伤心,忙安慰他道:“或许......或许......或许他是坏人呢?他身上穿着皮甲,这横刀八成也是他的,他这身打扮,多半不是个好人。”
少年怔怔望着白奚,心想:“你为我接骨疗伤,又照顾了我一天一夜,想必是个好人。”眼圈一人,与他说道:“白阿兄,或许他也是唯一知晓我家在何处的人,是不是?现下我残废了,该如何自处?唉,难道要我一人在这木屋中自生自灭吗?”
白奚见他两只眼睛通红,眼里蓄满了泪水,心里一软,更觉这个小孩可怜,顿时生出怜爱之心:“不会不会,陈净小弟,你且放心,我既救了你,便会负责到底,在你伤好之前,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陈净道:“真的?”
白奚点头道:“当然。你若不放心的话,我便向你发誓,如何?”
陈净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跟着咬了一口馒头,向白奚嘻嘻笑道:“那倒不用,只要白阿兄你能坚守承诺就好。”他一天一夜没吃饭,正饿得紧,三两口将馒头吃了。
那只大白狗眼巴巴的望着白奚,又呜呜两声,白奚一把握住了她的嘴,又从竹篮里端出一碗稀饭:“别噎着。”
陈净接过稀饭,瞧了一眼,竟是小米熬的,着急地放到嘴边,才要喝,看了白奚一眼,却将碗递了出去:“你先吃罢。”
白奚笑笑,说自己与白妮早已吃过了,跟着将竹篮放在陈净身边说道:“这篮子里还有两个馒头,一壶茶水。你先这么吃着,等明日我让大伯杀了鸡,再带只鸡腿来给你补补。”
陈净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今晚是要留他一人在这里了,慌忙抓着白奚的袖子,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会负责到底,不会不管我吗?”
白奚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微笑道:“我当然不会不管你,只是......”忽听屋外传来一阵悠扬笛声,大白狗警觉地竖起了耳朵。白奚急忙站了起来,急匆匆就要出去,刚到门边,却又掉头走了回来,与陈净说道:“实在抱歉,我不便带你回家去,你先在这木屋住下,虽说是简陋了些,却也能遮风挡雨,只是记得千万不要走动,若裂骨处歪了,你可要变成跛子啦!时间不早了,我得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陈净还未来得及开口多说一句话,白奚与大白狗已似风卷一般,跑出了木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陈净不愿成为跛子,便谨遵医嘱,不敢乱动,直到肚子饿了,才从竹篮里端起拿半碗稀饭,胡乱吃了。他转眼瞥见那把短刀,又拿起细看一番,虽然眼熟,却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因此叹了口气,便仍了回去。
渐渐红日西沉,玉兔东升,筛得屋内竹影斑斑,错落如籀。夜风徐至,数丛弄影,沙沙竹声如雨落芭蕉,清越入耳,又似古琴泛音,细密连绵,绕梁三匝,泠泠然沁人心脾,使五脏安泰,神归太虚
在睡梦之中,陈净来到一处军营,营中处处冒着滚滚白烟,他在各帐中穿梭,却不知该找寻什么。前方不远处忽现一个身着铠甲的士兵,他快步走上前,拍拍那人肩膀,问道:“请问这是哪里?”
那背影缓缓转了过来,盔甲之下竟是一具白骨!
陈净吓得大叫一声,身子一抖,即便从梦中惊醒。
好在木屋之中,除了他,便无别人,更没有白骨。他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从篮子里摸出一个馒头,就着昨日剩下的半碗稀饭吃了,便望向窗外,安静坐着,如此等到天黑,也不见白奚来。
窗外碧青的竹子随风摇曳,陈净自言自语道:“我昨日才说他是好人,谁知今日他却丢下我不管不顾了,早知如此,该让他发一个毒誓不可。”瞄向身旁的竹篮,瞧着里面还有一只馒头,又想:“他倒也算不上十分坏,起码还让我多活了一日。”拿起最后一个馒头,撕了一半,将半个放回竹篮里。他一口馒头一口茶,连茶也喝完了。暂时解了饥饿,却感到浑身酸痛。为着白奚那一句话,他靠着墙壁坐了一天一夜,早就受不住了,便使两只胳膊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挪动,平躺在席上。
陈净害怕再梦见白骨,不敢闭眼睡觉,一直望着窗外点点星光,心里想着:“我年纪轻轻,便要惨死在这木屋之中了吗?老天爷啊老天爷,你若要让我早死,为何派人来救我?你若真心可怜我,又为何安排这么一个心肠歹毒的人来治我?”脑中霎时浮现出白奚清癯俊秀的面孔,良久良久,叹道:“或许他要来的,只是被什么事耽搁了,也未可知。又或许,他在来的路上,却不小心跌伤了脚?”这么想着,不禁心下骇然,大叫几声:“白阿兄!白阿兄!白阿兄!你在哪里?是不是受伤了?如听到我的声音,你便大叫一声,我即刻去寻你!”静静听着,除了风声,便无其他声音了。他望一眼竹篮里的半个馒头,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罢。”却不住得盼着白奚明日一定要来。
这般胡思乱想地躺到了后半夜,又想起白奚说:“明日再来看你。”忍不住自言自语答道:“你说要来,却又不来,害我等得好苦。”苦撑到天快亮了,终于支撑不住,闭上眼睛之前,又说:“等到了明日,即使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