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净才砍翻一人,转眼瞧着那枚羽箭,不禁大惊失色,叫道:“少郎君!”
杜积亦是大惊,欲要抽身回来,可他再快,又哪里能有弓箭快呢?眼见那枚羽箭朝着少年胸□□去,谁知从又一枚羽箭从西面袭来,却正正打在那枚羽箭的箭杆上。两枚羽箭啪的一声落地,打眼看去,先前那支已裂成两半。
少年劫后余生,不禁松了口气,可心下又怕这箭乃是其他蟊贼抢攻偷袭,转头望去,瞧清那射箭之人,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喊道:冉叔!”
杜积松了口气,回头看向那人,欲寻机报复,谁知那人已消失在烟雾之中,不知到何处去了。
那人一跑,剩下几名蟊贼不战而败,全都弃刀投降。少年站起身来,叫道:“冉叔!”
裘冉叉手向少年行礼,说道:“末将来迟,望少郎君恕罪。”
少年道:“不迟不迟,来得正正好。冉叔,我阿爹呢?他可好?”
裘冉支支吾吾,只道:“现下蟊贼已除尽,想必少郎君也累了,先随末将回帐中歇息吧。”
杜积瞧他面色有异,心中不安,便也上前道:“你此刻不说,少郎君不知情形,怎可安睡?”
少年道:“是啊!冉叔,我阿爹如何了?还有,怎的不见陆叔?”
裘冉沉默半响,叹息一声,走到杜积身边,与他耳语几句。少年瞧杜积瞪大了眼睛,只怕出了大事,忙追问道:“是......是出什么事了?难道是我阿爹出事了?”
杜积深深瞧了少年一眼,上前安慰道:“无事无事,少郎君莫要担心。这天就要亮了,少郎君还是尽快歇息吧。陈净,你先送少郎君回营帐去罢。”
陈净叉手拜道:“喏。”
少年瞧着二人面色,心知必定出了大事,他纵使不肯,也得以大局为重,不好发作。与陈净二人才走出几步,杜积却追赶上来,低声与陈净道:“今夜之事还未完,放机灵点,若感形势不对,即刻出营。”
少年不知他这话中是何意,才要开口问,杜积朗声又道:“陈净,少郎君这一夜奔波,污了一身血泥,务必记得寻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才是。”
陈净道:“是,卑职牢记,请杜军事放心。”
少年与陈净随即被带到一处营帐,陈净使人给他拿来膏药纱布与干净衣物,转头看见少年将怀中食物一股脑仍在案上,却不脱身上的大氅,只在榻前走来走去。陈净卷起裤腿,瞧见那两处刀伤竟已露出森森白骨。他取下案上镇纸,放入口中咬着,又往桌上一瞧,见有一支茶壶,也不管里面是水是茶,只管往伤口处一倒,疼得他两眼一翻,差点昏死过去。
他胡乱将伤口包扎好,放下裤管,一转头,只见少年仍在榻前来回踱步,无奈叹了口气,劝道:“少郎君,这天就要亮了,您就别晃来晃去的了,赶紧休息休息吧。”
少年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望向陈净,似乎才想起营帐之中还有这么一人。他眉头一皱,大步走上前去,好似埋怨他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阿爹现今生死未卜,情况不明,我如何安睡?”
陈净心想:“也不知道平时是谁整天说不想看到老头儿的,如今只是一眼没见到,便急得在地上团团转了。”他又劝道:“少郎君,裘冉将军都没有事,想必抚帅必定安然无恙,不用太过担心。”
少年又来回走了两圈,道:“不行不行。陈净,你且悄悄去,看看冉叔和杜叔在说些什么,回来告诉我。”
陈净大惊,“这怎么使得?”
少年道:“这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我让你去就去!”
陈净无奈,只得答道:“喏。”
陈净掀开帐帘,才要出去,守门的两位军键却将他拦下。陈净一怔,略感蹊跷,但面上仍转出笑来,与二人说道:“人有三急,我寻思着出去寻一处僻静处解决了,免得熏着少郎君。”
那两名军键深知这位少郎君的厉害,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陈净忙点头哈腰道:“是,是。”
陈净向外走出三步,趁两位守门的军键不注意,向左一拐,绕到营帐后边去了。可此时杜积和裘冉在何处议事,他哪里知道?只得边走遍寻,心想着若是寻不着,也只能回去后再便些谎话,以免少郎君纠缠不休便是了。
现下能用的营帐不多,陈净往前走了几米,便看到一处营帐中有亮光,心想这一定就是杜积和裘冉议事的营帐,便偷偷摸摸靠了过去,竖起耳朵,紧贴帐壁,只听杜积大喝一声,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怎敢污蔑抚帅,说他通敌?信不信杜某这下便将你砍了!”嗡的一声,便是横刀出鞘之声。
裘冉毫无惧意:“杜兄要砍便砍,只是方才你也瞧见了,那几名奸细在临死之前,高喊‘共分塬龙十三州’,这莫非也是裘某胡诌?”
杜积道:“这......杜某跟随抚帅多年,抚帅的为人杜某是知晓的。我......我仍是不信!”
裘冉叹了口气,道:“杜兄,我与抚帅一同长大,抚帅待我如亲兄弟一般,我......我起初亦是不信,只是……唉!杜兄瞧瞧这是什么?”
杜积接过他手中的物件,展开瞧了一眼,惊道:“这是血盟书!”
裘冉道:“正是。”
陈净听得这些言语,目瞪口呆,泥塑般僵在原地。他自幼家贫,为着家中老小,十二三岁便应了团结兵。许骁某日巡营时偶然见他,念其年幼,便留在身边充作随从侍卫。许骁虽治军如铁,待下却温厚似春。陈净随侍五载,未受过半分苛待,还许杜积等人教他读书识字、习武练剑,待他如兄如父一般。
这朝夕相处之间,陈净自信已将许骁的品性看得真切,断不信他会通敌叛国。他定了定神,缓步退到三丈开外,忽地拔足朝少郎君处营帐狂奔。那两个守卫见他额上满是汗珠,心生疑窦,横戟拦道:“你不是去解手吗?怎的去了那么久?”
陈净笑了两声,辩解道:“原本只是小的,但感觉上来了,一不小心就变成了大的,便耽误了些时间,还望两位同火见谅。”
其中一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进去吧,进去吧。”
另一人嘻嘻笑道:“是啊,快进去吧,这小郎君没了你,怕是睡不着觉咯!”
听到这人如此出言不逊,陈净心中勃然大怒,但知此时不是滋事的时候,只能笑笑,向二人又拜了一拜,便走入帐里。少年一瞧见他,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你见到我阿爹没有?”
陈净“嘘”了一声,低声与少年说:“卑职方才已寻遍了,未能找着抚帅,但眼下营中有怪,咱们得抓紧走了。”
少年又问:“有何怪处?”
陈净心道:“若是将方才听得的那些话说出来,他必定不信,也不会跟我走。”脑中转了又转,只能扯谎道:“先前那些蟊贼是诈降!为的不过是将裘副将引出来。如今抚帅与陆军事下落不明,裘副将与杜军事又被囚,我二人须得尽快脱困,南下求援才是啊!”
少年结结巴巴道:“那......这这这......我们快走,快走罢。”
他才要走出营帐,陈净却将他扯了回来,说道:“少郎君,万不可冒失,帐外有两人守着,若惊了他们,咱们便出不去了!你如此这般,末将便能寻个机会,将他们困在这帐中,我二人即可悄无声息地逃出营去。”
少年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将明,帐外两名守卫却打起了瞌睡。忽听帐内传出大叫:“嗳哟,嗳哟,肚子疼!我肚子疼!”二人心里一惊,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陈净亦在里面大喊:“二位同火,少郎君不知为何,现下肚子疼得紧呐,你们快来瞧瞧吧!”
其中一人道:“你进去。”
另一人嘻嘻笑了两声:“行,我进去就进去,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能耍什么花招。”说罢掀开帐帘,弯腰走了进去。他瞧见少年捂着肚子,在踏上滚来滚去大叫,便问:“少郎君,这是怎么啦?”
少年道:“我肚子疼,疼得紧啊!”
那人道:“噢,是哪里疼?你掀开衣服容我瞧瞧?”说着就走上前。
陈净趁其不备,上前一把将他的嘴捂住,左手托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拧,便将脖子给拧断了。外面那人站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只怕他在里面躲懒耽误事,便也掀开帐帘走了进去,谁知一把横刀便抵在脖子处。
陈净问:“杜积事那匹青骢马,被你们牵到哪里去了?”
这人道:“卑职......卑职不知啊!”
陈净的刀又向前挪了一两分,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这人此时瞧见地上的尸体,又感脖子上的刺痛,当即慌了,便道:“卑职想......想起来了。现下马厩还不能用,所有的马大概都牵到东营门边上的亭子去了。”
陈净道:“当真?”
这人生怕陈净错杀了自己,忙道:“当真,当真!陈校尉,卑职往日与您无冤无仇,这......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您就饶了我这条狗......”话未说话,已被陈净抹了脖子。
陈净转头道:“少郎君,咱们快走。”
两人悄悄摸到东门口,费了些功夫,才找着那匹青骢马。出了营门,一路南下二十余里路,直往屯田堡去。此时天色渐白,陈净忽觉面上一凉,似有水珠落在他的眉骨之上,抬头望去,只见东北天际涌起一大片乌云,倒把将明的天色又逼退了三分。
□□的青骢马口喷白沫,似要力竭。陈净忽地拉紧缰绳,勒住马头。少年抬袖向面上擦了擦,转头问道:“怎的停下了?”
陈净道:“少郎君,看这天气,似乎要下大雨,不如咱们找个地方,暂且避上一避?”
少年道:“不用,快快赶到屯田堡般救兵才是。”
陈净叹了口气,“喏”字还未说出口,却听脑后破空声急,一枚羽箭“咻”的一身落在青骢马旁。听得身后阵阵马蹄之声,好似闷雷乍响一般,陈净大惊,立即扯缰右转,马儿嘶鸣着抬起双蹄,一头扎进右前方的桦木林里。
身后追兵越逼越近,又有三支羽箭擦着耳根飞过,钉在树干之上,发出夺夺声响。陈净反手将少年脑袋按在马颈间,双腿猛夹马腹,青鬃马吃痛,迈开长腿,向前疾速奔驰。
此时天上轰的一声,下起了大雨,雨水顺着少年鼻尖淌进领口,他扭头一看,瞧见林外追兵正在给角弓蒙油布。虽借着雨势拉开半里间距,二人赚得一丝喘息之机,但□□这匹青骢马先前已驮着两人奔了多时,现下又在泥淖中疾驰,渐渐得也要支持不住了。陈净察觉马身微沉,未等嘶鸣声气,便搂着少年滚鞍而下。两人在泥浆里滑出丈余,后背撞上老树根才停住。
少年口鼻之中皆灌入了泥水,可他却顾不得这些,朝青骢马伸出双手,好似要将他扶起。陈净用力拽一下少年的后衣领子,喊道:“少郎君,快走!”继续朝密林深处奔去。
少年一手抱着大氅,一手抹去脸上雨水,只顾着狂奔。可他们二人却都不知前方已然无路,竟跑到一处了断崖。少年倒吸一口凉气,问陈净道:“这......怎么办?”
陈净亦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可他只能安慰少年道:“少郎君放心,咱们再寻条出路便是了。”拉着他的手一转身,却见树影之中,缓缓走出七八个人来。这些人个个都穿着大营军服,手握横刀,跳下马后,缓步朝他们走来。陈净眉头一皱,将少年护在身后,横刀在前大喝:“少郎君在此,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其中一人面颊上有颗黑痣,痣上还有几根黑毛,他哼了一声,反喝陈净道:“你个通敌叛国的恶贼!某这便将你捉了回去复命。”
陈净一听,忙去了刀鞘,小声与少年道:“少郎君,待卑职与他们缠斗之时,你便寻个机会逃了。”
面上有黑痣那人并不上前,只向两旁人众使了个眼色,登时便亮出五六把刀来。陈净奔上前去,连砍带搠,斗倒三四个,转眼瞧见又一人举刀而来,朝他胸前便砍。陈净咬了咬牙,右脚急退一步,身子微微后仰,躲了过去,跟着抬起左脚朝他胸口狠踹一脚。只是他腿上的伤未好,力道不足,横刀末端仍在他身前开了一道口子。那人大叫一声,向后倒去,陈净也踉跄着要倒下。
少年忙扑上前去,将他接到怀里。陈净惊道:“少郎君,你怎的还不走!”
少年也想逃,但他们在跟前打斗,他实在寻不着机会,一时无言以对,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
那面带黑痣的人笑道:“哼,还想走?”举起刀来便砍。
陈净举刀一挡,刀脱了手。那人再砍第二下,为了护着少年,他一个翻身,挡在少年身前。
少年只听到“啊”的一声,几滴血溅到脸上。少年不知所措,愣在当场,那人抬起脚,借着又在陈净背上一踹,二人向后一倒,摔下悬崖。
不知睡了多久,少年感觉脸上冰冰凉凉,似乎有水滴落在脸上。“醒醒,醒醒。”听到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人一狗蹲在身旁。
那狗通体雪白,不似凡狗;那人眉若新月、目如秋水,宛若仙人。他不禁想道:“莫非我魂归仙界,这便是来迎我的仙子?”他左右瞧了瞧,望见陈净就躺在身旁。
仙子问他:“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啊?”
少年并不答话,只轻声唤道:“陈净,陈净......”
他实在过于困倦,再次闭上眼睛,只听仙子在他耳边又喊:“呀!你可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