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这便给霍承煜擦洗身子,眼下已然入春,天气渐暖,平日里出过汗后,他身上旧伤便开始发痒起来,“哥,眼下天儿愈发热了,我不在时记得给伤口擦药。”
“知道了。”霍承煜靠坐在床上,只闭上眼,无奈叹息,他此刻已不着寸缕,也只有在小满面前,他才能容许自己袒露身体。他宽肩劲腰,胸腹处的肌肉块块分明,依旧瞧得出是自幼习武之人,只他身上遍布着道道伤疤,或长或短,或深或浅。有从前在战场上留下的,也有做了内官后留下的……他下意识顺着紧实有力的线条向下望,却又鄙夷着收回目光。
实则最狰狞的是那处,便是他自己,都害怕瞧上一眼,何况旁人?
“明日去太医院,给你寻点消炎祛疤的药膏,擦一下。”小满知他脸皮薄,讳疾忌医,寻医问药这事便只能由他这做弟弟的代劳了。
“我又不是女子,祛疤做什么?”霍承煜抬手遮住半边脸庞,眸光中带着抗拒。
“你这身子,就没一处不留疤的,我瞧着都瘆得慌!”霍满嘟哝道,“你自己是不心疼,也不怕以后叫嫂嫂瞧见了,吓着她。”
“胡言乱语!”霍承煜斜斜睨了他一眼。
小满无奈,便退了出去。夜已深了,便都各自歇息。
他却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闷热难耐,好似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体内横冲直撞,却始终寻不到出口。因着将将退烧,他只得将薄被搭在身上,这般下来身体却是愈发热了,似有电流划过脊椎,直达头顶,又开始在体内来回奔袭乱窜。
他净身时已十七了,身体几乎已然长成。武将世家子弟,自幼习武骑射,身体强健,精力充沛。日日在武场操练,甚至已上过几次战场,十七岁年纪,已然要从清瘦少年长成健硕青年。身体在迅速生长,一夜一夜,便难以入眠。
这个年纪,已可以成家了,再过一年,他便要披上正红色新郎吉服,骑在高头大马上,迎娶自幼定亲的未婚妻秦氏。只命运,没给他这个机会。北疆赵王举兵起事,北地驻军自都跟随其脚步,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进京勤王,实则行的是争权夺位之事。霍秦两家实则并未参与,霍承煜之父霍昇担心此刻进京、北地空虚之际胡虏伺机进犯,便向赵王请求,留守边关并未随行。
而待赵王折戟沉沙,谋逆罪名坐实,其下谋士、将领,便无一人幸免。自也包括并未随其进京、始终驻守边关,一步未曾离开的霍昇一家。权力之争,跟错了人,便是这般残酷。
他愤恨,绝望,恨世道不公,自幼镌刻在骨子里的守家为国的梦想也在净身那一刻被彻底碾碎。而直到此时,他都未曾经历男女之事。
血气方刚的年纪,却毁了身体,曾经的人生,也同这躯体般残破不堪。无数个漫漫长夜,孤枕难眠,辗转反侧,抵足至天明。
眼下实是躁郁难耐,掀开薄被,他终于伸出了手.......直至身上伤疤被他抚弄得有些疼,一阵阵虚汗发完,身体才终于平静下来……
“哥,你怎的还没睡?”今夜霍满亦是无眠,担心霍承煜身子,便还想进来瞧瞧他。甫一进门,便见他适才刚换上的干净亵衣又被汗染了透湿,他漆黑的眸子有些失神,只呆呆凝望着墙顶。
“怎的又出了这许多汗?”小满疑惑他分明退了烧,怎还如此出虚汗。但跟随他这许多年,他登时便明白怎么回事了,“都这样了,也不叫叶典衣进来伺候?她眼下已是你妻子了。”
“说什么呢?龌龊!”霍承煜不许他如此说,实则时至今日,他都无法直面身体残缺之下尚存的本能,他克制着,回避着,只觉羞耻。
“都是俗世之人,有什么龌龊的?”小满对这事却看得很开,他净身时才十一岁,还是个身体尚未长成的孩童,自也没什么羞耻感和道德感,“不如,我去教坊西苑,给你叫几个行家里手来伺候伺候?”
教坊西苑的姑娘,是专为服务特殊群体而调教出来的。
“滚!”霍承煜斜睨了他一眼,眸光发冷,又用薄被将身子紧紧包裹起来,背过身去。
小满轻叹一声。
却说这边,叶蓁蓁亦是一夜无眠。眼下前路不明,霍承煜虽说过段时日会放她离开,但此人着实阴晴不定,她不能确定,他接下来是否会反悔。她得为自己做些打算。
披衣起身,从床底拿出一个样式简朴的桃木箱子,不大不小刚刚好,方便携带。又从另一个堆放小件的箱子底层抽屉里拿出一把铜钥匙,打开这桃木箱子。箱子里堆放着几沓银票,更下面,是一本已然泛黄的诗集,瞧上去已有些年岁了。
这是于她而言最重要的物件,在宫里时便在住所隐秘之处妥善保管,从不叫旁人知晓;眼下离宫来到霍府,便又贴身携带过来,不出府时寸步不离。
入宫这许多年以来,每月俸银的□□成她都寄回家里,剩余一二成,积少成多,便在隔段时日出宫时去钱庄兑换成银票保管着。入宫前便在家中受尽苛待冷落,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为自己存些银两,不论将来离宫后去往何处,嫁与意中人还是独自生活,存些属于自己的银子,方能安身立命。
眼下情形,若将来离开霍府,哪里都去不得,她或许可以靠这些积蓄开个成衣铺子,请三俩伙计,自力更生。宫里这些年,她裁衣制衣的手艺皆属上乘,便不怕没有谋生之法。
她想着,又整理清点了一遍银票,目光停驻在那本诗集上,这是母亲沈氏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母亲出身江南大族、书香门第,曾是余杭一地颇负盛名的才女,只可惜红颜薄命。王氏多番苛待,未曾给予她姐弟二人读书进学的机会,是以母亲的诗词造诣和文采,她未曾继承发扬下去,念及此,便十分伤怀遗憾。
或许是如此原因,她素来便欣赏文人才子,从前叶柳两家比邻而居,幼时的她便欣赏柳晏和出口成章、文采斐然。王氏不许她读书识字,她便女扮男装偷偷去学堂求学,柳家哥哥更私下教她,一字一句地写下来念给她;王氏罚他姐弟二人不许进食,也是柳家哥哥偷偷带了自家吃食翻墙送过来……这一切,伴随她走过了曾经最艰难的时刻。她最欢喜他有才学的样子了,这些年入了宫闱,仍相互通信,她期待着他金榜题名的那一日。
转眼便到了春闱放榜的日子,榜上那个名字果真赫然在列,余杭柳澄,柳晏和。
放了榜,便是殿试,众举子入殿,由圣人亲自提问考校。今日,便是殿试的日子,东方既白时,众举子已自西华门鱼贯而入,前往登华殿,而后候在殿外等待入殿。
霍承煜身为监察院提督,负责宫城保卫事宜,赵琰予他入殿立于自己身侧,一同参与殿试考校,便是此前历任提督,也没有这等特权。霍承煜念及自己身份,原是要推辞,可当查到柳澄柳晏和此人与叶蓁蓁的渊源时,却又应下。不知怎的,他开始对此人产生了一丝兴趣。
众举子相继入殿,待人已过半,便终于听赵琰贴身内监唤柳晏和入内。霍承煜眼下已站了许久,不禁觉着腰上旧伤处又有些隐隐作痛。赵琰本要给他赐坐,他不想坏了规矩,便一直站到现在。
紧接着,便进来一个面容俊秀、脸如冠玉、长身玉立的青年,甫一进入殿内,便是赵琰、其余考官甚至是侍奉君侧的众多内侍,皆眼前一亮。这青年生得一双如画桃花眼,好似含着笑意一般,同赵琰行礼时,一身文士长衫衣袂翩跹,举手投足间自成风度,显然是位翩翩佳公子。
这便是余杭柳晏和,将将二十三岁的年纪,便金榜题名,殿前应试,无疑是人中龙凤。
赵琰和众考官便依次提问,柳晏和神色自若,胸有丘壑,出口成章,于家国之事、时下新政上,皆言之有物、见解独到。便是赵琰这位天子和那些见惯才子大儒的考官,皆止不住出言称赞一二。
这青年的潇洒笑意,落拓大方,落在霍承煜眼里,便是心头的一阵刺痛。生得好颜色,胸中有乾坤,寒窗苦读,蟾宫折桂,这是世间人皆向往的实现抱负的康庄大道。将来若无意外,便可平步青云,仕途坦荡。而他,便是去战场一展抱负都无法实现,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为君王去做些青天白日里见不得人之事。
霍承煜的目光,不禁在柳晏和身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直到柳晏和应答完毕,二人目光交汇。柳晏和亦望向天子身侧这着一袭黑色鎏金蟒袍的英俊青年,但见他眸光冷峻,负手而立,身型高大挺拔,宛若苍松翠柏。
只此人一双漆黑眸子,望向他时却是迎面而来的威压之感,让他不禁生出几分寒意和畏惧。观此人衣着、年纪和所站位置,当即便意识到,此人应是监察院提督霍承煜。
待所有人皆应答完毕,状元、榜眼、探花便一一诞生,状元、榜眼二人皆是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多年寒窗终得偿所愿,探花则花落柳晏和,年轻俊美,才学文采比之前辈亦毫不逊色。实则三人才学不相上下,不过是前两人年长许多,柳晏和才屈居探花之位,但也恰恰应了那“自古探花多美男”的约定俗成的规矩。
“阿煜,柳晏和柳探花,你怎么看?”待众人皆依此离场,赵琰望向身侧的霍承煜,便笑着问道。柳晏和这般青年才俊,无疑是大齐之幸事。
“才华斐然,胸有丘壑,且如今正值青春韶华,无疑是个可造之材,”霍承煜缓缓道,“只是……”
“只是什么?”赵琰便问道,许多事上,赵琰都想听听他的意见。
“只是身为男子,生得太美,不一定是件益事。”霍承煜顿了顿,便道,眸光里似含着一丝冷意。
“哦?”赵琰不想他要说的便是这个,他甚至不相信这话会从霍承煜嘴里说出来,只因霍承煜平日里对与己无关之人从不会多瞧一眼,亦不会评价他人样貌,何况还是男人的样貌,“你呀……”
殿试过后,便是状元、榜眼、探花策马游街。霍承煜有意吩咐府上内侍将三甲名单和游街时日告知了叶蓁蓁。
他允了她出府的权利,便很想知晓,她会不会亲临现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她会不会亲眼见识一下,柳探花策马游街的风姿卓然。
这还没真正爱上,霍提督的醋意和对情敌的防范已然冒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