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发觉门外似有人影晃动，推门而出，却见门外站着的人不是霍承煜，而是霍满。
实则这几日她在府上，都是小满同她联络，吃穿住行上有何需求，知会他一声便可，这自然也是霍承煜吩咐的。
“霍副使，霍督主可是回府了？”她询问道，实则适才听闻门外内侍走动的声响，她大致也猜到几分。
“回府了，适才刚回来，我哥这几日公事繁杂，又淋了雨，这会儿正发烧病着呢，”小满雌雄莫辨的秀丽面容上，黑白分明的眼珠这么一转，便似来了主意一般，“我知道，这桩婚事非叶典衣所愿，但如今婚仪已成，我这做弟弟的便是拿您当嫂子看的，何况这几日府上也没亏待您不是？”
比起霍承煜的阴寒似铁、冷若冰霜，霍满却时常是笑容满面，说话跟淬了蜜似的，给人感觉亲近许多。叶蓁蓁自是听出他话里意思，这便向着霍承煜的书房行去。无论如何，这几日在府上她吃穿不愁，还可随意外出走动，这是霍承煜赋予她的权利，她自也当回赠几分关心。
她缓步行至书房门前，轻轻扣响门扉，“霍督主可在？”
一片迷糊混沌中，女人温柔婉转的声音传来，霍承煜欠了欠身，轻轻拭去额角细汗，整了整凌乱青丝，便沉声道：“进来。”
叶蓁蓁闻声推动房门，便见男人斜斜倚靠在窄榻上，他此刻早已褪去披在外面的黑色蟒袍，只露出里间月白色的中单，衣襟微开，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胸膛起伏，甚至可以瞧见胸腹处分明的肌肉形状。此刻病中，他并未涂抹唇脂，英俊面容泛着苍白，比之大婚那夜少了几分阴寒凌厉，更显出他俊朗面容未经雕琢，竟有几分我见犹怜……
叶蓁蓁的目光不由得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好一会儿。
“怎的，本督身上有脏东西么？”霍承煜见她目光在自己身上停驻，这般被人盯着瞧叫他很不自在。何况自净身后他便总怀疑自己身上有脏污，尽管情况允许时他一直坚持沐浴，却还时常担心被人发觉失态。
“没……没有，”叶蓁蓁眼见他眸光又凌厉起来，下意识收回目光，便道：“霍督主这几日，身子可好？”
“无妨，一切皆好，”霍承煜对上她秀丽双眸，见她眸光中似含着一丝关切，疑惑她为何会突然关心自己，沉凝片刻，便猜到定是小满那小子将他病倒之事说了出去，“叶典衣在府上可还住得习惯？已回去省过亲了吧？”他顺势便问道。
“住得惯，府上什么都有，多谢霍督主关照体恤，”叶蓁蓁一面温声回应，一面向他躬身行了一礼，“前日已回家看过。”
身段婀娜，姿态娉婷。夜风吹拂下，她曼妙的身影映着月光，却似一幅浓淡得宜的仕女图。霍承煜眸光亦在她身上凝了一瞬，就如适才在她门前停下脚步一般。
他自认是个行伍出身的粗人，没有文人墨客品鉴女子的所谓雅癖，他只知道，这些年跟随赵琰一路从王府走到皇宫里，各色女子皆见过许多，环肥燕瘦，并不稀奇。只有这叶典衣，他瞧着时，总觉哪里有些不同。
但也只是一瞬，女子这般美好的存在，本不该属于他这样的残缺之人，他收回目光，又平淡询问道：“家中一切可安好？”
“回督主的话，一切都好。”叶蓁蓁回应道，却在下意识躲避他锐利的目光，她并不善于撒谎，更害怕说谎时看向他漆黑深邃的眸子。虽相处时日不长，她已觉出他这双眸子似能洞察人心。
她细微的神态动作，他皆看在眼里，自瞧出她说的谎话。实则这些年从一个普通内侍得赵琰青眼，成为他的贴身武侍，又坐上监察院提督的位置，所仰赖的自不止是那一身护主的好功夫，还有这察言观色、揣度人心的手段。
他无意拆穿，顿了顿，便开门见山道：“叶典衣想必也瞧出来了，这桩婚事不过是阴差阳错，误会一桩，既非你我所愿，待这阵过去，本督自会同你解了这婚事。是合离，还是对外称你病故，再给你造一个新身份？由你自己定夺。”男人一面说着，语声平静，藏在衣袖里的手却一直在来回摸索着中单的衣料，不过是下意识掩饰着身体的不适。
闻他如此说，她不禁喜上心头，只面上却仍十分镇定，她是个知足识趣之人，这是多年内宫生涯磨出的性子。知霍承煜身份，更知眼下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便道：“小女别无所求，霍督主定夺便是。”
闻她回应得如此爽快，霍承煜心头却是没来由地生起一丝失落，暗道果真没有哪个女子，会甘愿留在他这阉宦身边。虽黯然，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在此之前，便一切如常，衣食住行上小满安排，有什么短了缺了及时告知。这府上，除却后花园，哪里都可去。可明白了？”
这笑容叫叶蓁蓁瞧在眼里，却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暗道他此刻分明尚在病中，这笑里却仿佛含了风刀霜剑，她总算明白了何为玉面修罗，“是，小女谨记。”
可后花园为何去不得？难道那些送到这府上的女子消失在此的传言都是真的？她疑惑，可眼下不是好奇的时候，“霍督主，这书房寒凉，不如？”实则她下榻之处本是霍承煜从前的卧房，他本就不该因避忌她便在书房留宿，何况眼下他分明还未全然康复。
“不如什么？”霍承煜抬眸望她。
“不如，您回卧房住，小女……小女住别间。”叶蓁蓁顿了顿，缓缓道。
“不必，此处本督习惯得紧，叶典衣早些安置吧。”霍承煜冷言道，果真，她并不愿与他共处一室，即便他已说明了，只做这一段时日的名义夫妻。
“霍督主，当真……”叶蓁蓁眼见这书房空荡，一应所需怕是都没有，且这窄榻躺着都不好落脚，便又道。
正此时，霍承煜好似闻到一丝淡淡的气味，实则他病中，已有许久不曾沐浴更衣了，羞耻感霎时涌遍四肢百骸，“出去！”他疾声道，望向她的漆黑眸子里，眼神比适才愈发凌厉。
这利刃般的眸光摄得她愣了一瞬，一时间立在原地。
“我叫你，出去！”霍承煜再次沉声道，语气狠厉中藏着隐忍。
叶蓁蓁见他英俊面容寒意更甚，惊恐之感霎时袭来，这便走远，一路快跑着回了卧房。
跑出门时，便撞上站在门外的霍满。
“哥，你怎的把人轰出去了？”小满见此情状不禁叹了口气，暗道自己今日做的努力算是都白费了。
霍承煜沉默不言，只仰头倒吸一口凉气，眉眼间满是绝望之色。小满这便明了，知他眼下尚未退烧，不宜沐浴，便出门去打热水给他擦洗身子。
不料身后传来霍承煜低沉的声音，“适才同她说过段时日便解了这婚约，她没有半分犹豫便应下来，瞧着是欢喜得紧，我又何必惺惺作态？”他冷冷一笑，带着自嘲。
“哥，若是我，便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无论如何，她既与你成婚，住在这府上，便已是你妻子，岂有放她走的道理？”小满无奈道。
“该查的，可都查到了？”霍承煜无意同他继续说下去，便询问道，神色严肃起来。
“都查到了，叶典衣的父亲名唤叶中明，余杭人士，如今在户部任个虚职，无权无势。她的母家沈家却是江南世家大族，书香门第，累世清贵，只到她母亲沈氏这代便家道中落了，沈氏只得嫁了小门小户出身的穷书生叶中明为妻，在生下幼子即叶蓁蓁的胞弟叶怀安后，没多久便病故了。叶中明很快续娶王氏，又生了一儿一女。”
“叶典衣那日回家省亲，想来并不愉快？”霍承煜凝神闭目，询问道。
“是，王氏此人性情跋扈，这许多年对她姐弟二人多番苛待，叶典衣入宫后，叶怀安在家里过的是奴仆一般的生活，那日叶典衣回家省亲，同叶中明和王氏起了争执。”
“知道了，明日遣人前去叶府知会一声，怎么做，你看着办。”霍承煜按了按太阳穴，又在小满帮助下褪下中单、亵衣。
监察院办事，素来雷厉风行。这世间，便没有监察院的手伸不到的地方，打听不到的事。
无论如何，外人眼里，叶蓁蓁已然是他的妻。既是这霍府的女主人，便没有叫人随意欺辱的道理。
“叶典衣在宫外，可还有什么相熟之人？”霍承煜睁开漆黑眸子，又问道。
“有，此人名唤柳澄，字晏和，余杭人士。出身江南落魄士族柳氏，同叶典衣也算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前叶柳两家比邻而居，这柳晏和自幼饱读诗书，才高八斗，前阵子便进京赶考来了……”
“慢着……”霍承煜好似忽然记起什么，自幼博闻强记加之这些年随侍在赵琰身侧磨练，他早已有了过目不忘之能。再过三日，便是放榜的日子，而榜上名单，他早就提前过目一遍。监察院提督，便有这般权力。
他清楚地记得，榜上有个名字，恰恰就是柳澄，字晏和，余杭柳晏和。
承煜的内心戏真的很丰富啊，却就是冷言冷语，啥也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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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