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寿宴

霍承煜觉着,自己和这小舅子十分投缘,如若不是眼下有些难受疲惫,他就要开口请叶怀安去霍府住上一段时了。不过来日方长。

二人这便乘马车回了府。这几日难得清闲,便在府上休憩。只今日甫一回府,便收到了余府送来的请帖,邀请监察院霍提督之妻叶氏前往余府,参加余阁老夫人的六十寿宴。

虽是寿宴,但显然是京城官家女眷的集会。余阁老乃清流直臣,历经三朝,宦海浮沉多年,在前朝清流文官中自是颇有威望,此番逢他夫人六十寿诞,京中排得上号的官员,其家中女眷自都会前往为余老夫人祝寿。

叶蓁蓁如今身为监察院提督之妻,自也在被邀请之列。只她尚且犹豫,是否前往。

“蓁娘若想出去散心,,可以去瞧瞧,”霍承煜见她仍在犹豫,便温声道,他实则不想将她圈在府上,只要她能开心便好,“只此次寿宴多是官家女眷,其中怕是没有你相熟之人。”

因她十四岁那年,叶中明适才考取功名,携家带口自余杭来了京中。叶家小门小户,京城里没有根基,且不多久后她也入了这深宫里来,故而除却宫里姐妹,在这京中她自没什么知己故友。

念及此,他便觉不去也罢,因这寿宴上没有她熟悉之人,便难免无聊。

“无妨,我去去就回,”叶蓁蓁却是莞尔一笑,“瞧瞧也好,从前在宫里那许多年,都不知前朝官员内眷是些怎样之人。”

“这次多遣几人暗中护卫,你别擅自行动。”霍承煜沉声道,神色关切,回想起她此前落水一事,仍心有余悸。他身份如此,她身为他妻子便也很难融入外臣女眷的圈子。

“知道,我能护住自己,别担心。”她实则知晓他担心什么,只此行既只是去散心玩耍的,旁人如何看她,是否能融入进去,她并不在意。

霍承煜只轻“嗯”一声,却已思忖着届时定要去余府接她回来。

几日后便是余阁老夫人的六十寿诞。这日一早,叶蓁蓁着一身蜀锦织就的藕荷色袄裙,其上是银线绣成的鹤羽纹样,清雅中不失华贵。便带上贺礼,乘坐马车,入了余府。

余阁老为官清廉,这府邸虽不及提督府规模宏大、雕梁画栋,却也颇为考究。主人既允了众官家女眷随意游览,叶蓁蓁便于其中闲庭信步起来。

回廊连接着前厅后院,迂回曲折,拱门前苍松翠柏迎风而立,后院里亭台水榭,是个纳凉的好去处。假山上流水潺潺,缓缓汇入碧波荡漾的池塘中,时下已然入秋,只池中几许莲叶仍未枯败,泛着葱茏绿意。

叶蓁蓁不时停下驻足观望,便也思忖着日后若是可以,也想同霍承煜居住在这样清幽雅致的地方。春日听雨,夏日观荷,秋日品茗,冬日赏雪,好不自在!

她这一路只独自欣赏美景,因谁也不熟识,便也未曾主动同谁招呼。实则什么事都逃不过监察院的眼睛,此行之前,霍承煜便吩咐番子将一众主要官员女眷的画像给她过目了一遍,还同她讲述了一些官家内宅之事。而她素来博闻强记,虽只翻阅几遍,已然记住了大部分人样貌。

而那些外臣女眷,知晓她身份的,便也大都绕道而行,而后窃窃私语起来。既不敢得罪,便也只有背后议论的胆量。

此次阁老夫人寿宴,邀请在列的官家女眷,其父兄、丈夫品级皆不低。前朝官员联姻,讲究的便是一个门当户对,故而这些女眷,也大都出身世家大族、书香门第,自瞧不上叶蓁蓁小门小户出身。暗想她若不曾嫁与监察院霍提督,便根本没有与她们同席的机会。

只她们不会想到,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却也蕙质兰心,才华横溢。

叶蓁蓁正赏景,便听闻不远处,有人议论纷纷。实则声音并不大,她却听了个真真切切。

“这叶氏,可真是个红颜祸水,你说,就她这小门小户出身,凭什么招惹上柳探花?”其中一女子低声道。

“我听说呀,她与柳探花可是同乡,而人自幼相识,柳探花高中后同裴家结了亲,却还对她念念不忘。”又一女子的声音传来。

“若非她三心两意,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柳探花怕也不会被派遣到那山高水远的地方。我听说呀……这是霍提督的手笔……”

“那柳探花可真惨,十年寒窗落得如此结果,可不是被这女人害了么?”

实则此前柳晏和被贬柳州后,叶蓁蓁同他的过往之事便在京中传开来。旁人眼中,柳晏和青年才俊,本该前途无量,便是因她误了前程。

在旁人的添油加醋中,她成了那个朝三暮四的女子,身为监察院提督之妻,却同已然定亲的青梅竹马纠缠不清,致使霍提督出手,毁了对方前程。

这世道便是如此奇怪,无人指责柳晏和为攀高枝汲汲营营,不惜背弃往日誓言,却给她一介女流冠以污名。

男人再不堪,世人眼光总是宽容;女子再无辜,却总被无端抹黑。

几人正说得尽兴,却未注意到叶蓁蓁已缓步向这边行来。

“刘夫人身为韩尚书之女,想必不会不知晓令尊宠妾灭妻之事吧?令尊宠爱小妾,忽视令堂,难道也是令堂朝三暮四所致?”叶蓁蓁瞥了一眼适才说话的女子之一,冷声道。

“你……”女子闻言,登时便怒不可遏,“你叶家小门小户,你爹给我父亲提鞋都不配!你若非嫁与霍提督,这哪有你说话的份?!”适才便是她言叶蓁蓁“三心两意,吃着碗里瞧者锅里”。而她父亲正是户部韩尚书,其夫君则是礼部刘侍郎。

“可我今日是受邀前来,便是在这里了,有没有我说话的份,轮不到你来置喙!”叶蓁蓁斜斜睨了她一眼,毫不示弱地还击了回去。

女子怒气上涌,正欲上前开口,却被身旁之人一把拉住,“算了……你也不想想她夫君是谁,圣上跟前的红人,不是你我得罪得起的!”此女适才亦在其列,只眼下担心把事情闹大,便劝道。

叶蓁蓁瞧出来,此女是工部陈侍郎之妻,此番言语看似良言相劝,却无疑又添了一把火。且此人看似在韩尚书之女、刘侍郎之妻面前低眉顺目,面相瞧上去便似绵里藏针,不是个好招惹的。

果不其然,刘夫人听闻她这几句话,火气又上来几分,“他霍承煜不就是一介身子不全的内臣,他便是权势再大,又能奈我何?我父亲可是户部尚书!”

叶蓁蓁无意同此等无礼之人纠缠,只听闻她如此说,心下登时便怒气上涌,“身子不全?我看说此话之人是脑子不全,眼下虽早已入秋,这几日仍闷热异常,不如新寻个地方凉快凉快,也好治治脑子!”

“你……”刘夫人登时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怒气上涌之下只立在原地。

叶蓁蓁便转身离去。

“她适才分明同我们隔着尚远的距离,怎就能听见我们说话了?”身后,仍传来低语声。

“我呀,宫里出来的,旁的本事没有,就是耳力格外敏锐,有劳各位多包涵了。”叶蓁蓁说完,冷然一笑,便离开了这里。

而适才那同叶蓁蓁争执、出言无状的刘夫人,正行走间,却不慎落入了池塘里,觉出是背后有人推了一把,扑腾间却未瞧见可疑之人。待她再上岸时,已是衣衫透湿,颜面扫地。

而叶蓁蓁经此一事,更不想同这些人打上照面,便只向着幽静无人之处行走。道不同不相为谋,许多时候,本也不必刻意融入旁人的圈子。

而不知不觉间,她已行到了后院回廊转角处。便听闻尖锐的怒骂声响起,“你个小贱蹄子!还有半个时辰便要登台了,你却弄脏了衣裳,看我不打死你!”

叶蓁蓁向里间行去,便意识到今日阁老夫人寿宴,自有唱曲儿的歌伎、表演的戏子登台,以此娱乐助兴。

而此处,应是一行人后台上妆之所。不知不觉便行至门外,瞥见适才怒斥之人正抄起长棍,向一女子后背击打而去。这女子躲避之下,仍挨了好几闷棍,吃痛之下便止不住呜咽起来。

“贱蹄子!哭有何用?你要害死我是不是?!”此人便是教坊司的管事,而被她责打的妙龄女子,则是教坊司歌伎青菱。

“何事?竟如此责打?”叶蓁蓁眼见这女子匍匐在地,低声抽泣,而这管事仍未住手,再如此下去,不被打死也要去了半条命,便上前阻止她动作。

“想必您是哪家夫人吧?此事与您无关,这小贱人不守规矩,让她长长记性。”管事妈妈眼见叶蓁蓁衣着华贵,气质不俗,便猜到她是高官之妻。

“还不快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此乃监察院霍提督夫人!”藏在叶蓁蓁身后家丁装扮的番子厉声道。

管事闻言,登时便吓破了胆,止不住便跪伏在地,向叶蓁蓁连连叩首。

“适才怎么回事?别怕。”叶蓁蓁也不搭理她,只上前拉适才被殴打的女子起身。

这女子虽算不得十分惊艳,但一双含情凤眼,眼波流转,便似秋水荡漾,且樱唇点朱,楚楚动人,便更胜那些十分貌美之人。

女子这便说明原委。她是教坊司歌伎青菱,唱腔最是了得,今日本要登台献唱,为这寿宴助兴。不想却提前来了月事,以至于无意间弄脏了衣裙,而此处并无衣裙更换,这便遭到了管事妈妈的毒打。

“这有何难?”叶蓁蓁记起府上有一件同她身上所着样式类似的黛青色衣裙,这便示意身后的番子回府取来。

“多谢夫人!但还有半个时辰便要登台了……”女子面上含着感激,却仍担忧赶不上时辰。

“无碍,来得及。”叶蓁蓁温声道,示意她勿要担心。

监察院番子脚程快,骑马一个来回,的确便赶上了。

“快,换上吧!”叶蓁蓁便将衣裙送到她眼前。

“多谢夫人!”青菱连声致谢,就要给她跪下了。

叶蓁蓁赶紧扶她起身,“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青菱便赶紧入了里间,更衣、整理仪容,准备登台献唱。而叶蓁蓁这件衣裙做工精细,针脚极是考究,比她那身还精美华贵许多。

待她登台,唱腔的确婉转动听,有如天籁。叶蓁蓁远远凝望,便不时与她目光交汇,相视一笑。

身处这世间,时常举手之劳,于旁人而言却是雪中送炭。往后许多年,青菱总会不时想起这一日,叶蓁蓁向她走来,扶她前身,身上好似泛着光晕,将她照亮。

待寿宴结束,霍承煜已然在府外候了好一会儿。今日他撞见了番子回府取衣裙,了解了事情原委,担心叶蓁蓁在余府惹了麻烦,便出了门,在余府外头候着。而有番子在,这府上众人一举一动,便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今日那刘夫人落水,便是监察院的一番惩戒。

宴席散场,不多久叶蓁蓁便出来了,手中仍带着那身黛青色衣裙。这身衣裙是她从前亲手所制,本想赠与青菱,但她执意不收,便只能作罢。

实则,如青菱这般出身低微,靠恩客施舍度日的女子,骨子里便觉着,自己根本配不上穿这般鲜亮的衣裳。因平日里迎来送往,虽也着一身华服,到底却不是属于自己的衣衫。

世道多艰,有人生来便拥有一切,有人却什么都不是真正属于自己。

回府路上,叶蓁蓁便说起今日见闻,只略去了那些不愉快的,尽管霍承煜已然知晓。

“日后这等宴席,不去也罢。”霍承煜沉声道,眼下也开始自责当初只顾着将柳晏和赶出京城,却忽略了流言给她带来的伤害。

“煜哥儿,不打紧的,外人如何说,与你我无关,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叶蓁蓁猜到他所想,便温声道。事到如今,他已不必自责,且她不愿他为了给她出气,便同旁人结下梁子。

霍承煜轻“嗯”一声,便将她圈在了怀里。事已至此,日后,他自当待她再好、更好些。

女性间的互帮互助,永远是很动人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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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督夫人今日后悔了吗
连载中林晚居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