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霍承煜瞧了伤处后,很快这神医便给他配了药。每日一粒,合着水吞服,服用过后若有胀痛感,则说明这药起了作用,但会引起发热、头晕甚至晕厥,便是对身体的不良影响。为了保命,这便是一早就向霍承煜交代清楚的。
霍承煜甚至不曾犹豫,便开始每日定时服用,叶蓁蓁问起来,便只说是小满请太医给他开的强身健体的补药,叶蓁蓁将信将疑,但知他身子的确有些虚弱,还有诸多旧伤,便没再多问。
转眼他二人便又在宫里住了半月有余,崔家父子及崔家军众人即日便将返回雁门关,继续践行戍守边关之责。只在此之前,还发生了不少插曲。
这段时日,他二人途径宫内的校马场时,便总瞧见宝华公主赵璎着一身火红的骑装,缠着崔廷翊陪她赛马。叶蓁蓁自瞧出来,公主这是已然放下柳晏和,见崔小将军年少有为,英姿飒飒,便对他动了心。
眼见崔家军不日便要返回雁门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赵璎自是急了,这便委托皇兄赵琰探探崔廷翊的口风,可愿尚公主、做驸马。
结果便是,崔廷翊搬出了冠军侯霍去病那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表示如今胡虏未除,眼下边关战事只告一段落,他尚且年轻,无心顾及儿女情长。赵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此事便不再提了。
赵琰心下明了,崔廷翊此言不过是一句托词,难道胡虏几十年不除,便一辈子不娶妻成家了?本朝为防外戚擅权,先祖时便立下祖训:公主不得嫁与朝中重臣,这重臣,除了股肱文臣,自也包括手握兵权的武将。
将领若要娶公主为妻,首先便要交出兵权,离开边关,回到京中任个虚职。崔廷翊年少英豪,前途无量,又是崔定方唯一的儿子,自不会甘心为了公主放弃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的抱负。
赵璎明了了崔廷翊的意思,失望愤懑之下便在宫里投了湖,幸得路过的监察院番子眼疾手快地跳入水中救人,她才无碍。
而赵璎此举显然并不曾动摇崔廷翊,明日崔家父子便要离京返回雁门关。
入夜
“我觉着,宝华公主虽贵为金枝玉叶,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她只是想嫁与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又有什么错呢?”叶蓁蓁缓声道。
“你对她倒是颇有同理心,不记恨她曾经推你落水了?”霍承煜淡淡道。相处时日越长,他愈发觉着叶蓁蓁心地善良,对什么人都能理解其处境。
理解体谅他人是一种稀缺的美好品性,曾经他也具备。只这些年家逢巨变,又做了监察院提督,人生大起大落,不得不收起那毫无用处的同情心。
他依稀记得,初见宝华公主时,她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虽骄纵刁蛮却不失天真烂漫,身为公主,凡事都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却断然不会谋害他人性命。养在太后身边太久,不论她所求为何,皆会得到满足,娇蛮天真便逐渐演变成任性妄为,是以凡有碍她达到目的之人都会动动手指除去。
“懒得记恨,她不曾了解前因后果,仅因心悦一个男人便推我下水,恰恰说明她是个可怜之人。”叶蓁蓁淡然道。
“哟,那为夫当初去她那儿向你讨回公道,挨了太后二十廷杖,如今想来却是自作多情了?”霍承煜神色落寞,却是玩笑的语气。
“哎呀,当初是谁说,去找宝华公主,不是为了给我出口恶气,而是不想监察院的名声就这么被人踩在脚底下,这是打你这个监察院提督的脸。”叶蓁蓁笑道,神色俏皮。
“我那时是故意如此说,你也信?”霍承煜无奈道。
“就信,就信!”叶蓁蓁撇撇嘴。
二人这便调笑起来,而后便在床上躺下。
“其实,我欢喜你比你欢喜我早得多,”许久,霍承煜终于缓缓开了口,“你来府上不多久时,我就欢喜你。”
“所以煜哥儿对小女,算得一见钟情?”叶蓁蓁望着他,眸中含着期待的笑意。
“算是吧。”霍承煜语气平淡,神色却有一丝羞赧。
“什么叫算是啊?”叶蓁蓁不服气道。
喜欢她的理由有很多,他却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人对了,时机对了,一切便都水到渠成。
不再多言,只吻上她的唇,亲吻舔舐。争吵是一种你来我往,在不断的磨合中加深了解、情意愈深;肌肤之亲更是一种你来我往,肌肤相触是男女交流最原始的语言,在彼此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霍承煜感受到耳畔她柔声的喘息,情思迷乱间,她便伸手触上他身体,隔着轻薄的衣料抚摸。
这段时日,霍承煜已然接受了她的触碰,虽还不曾给她瞧一眼,但触摸本也是身体无声的语言。在她细致的安抚下,便觉自净身以来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恨意消散了许多。
只今夜,她抚摸的力度分明很轻,他却觉着有些疼。服药已有十来日了,开始那几日尚不觉有何异样,这几日身体的胀痛感却渐渐强烈起来。
此前那人说这是药效起了的症状,他心下欢喜,便忍着疼痛继续服药,不想适才她轻轻触摸,便疼得他闷哼一声。
“煜哥儿,怎么了?弄痛你了?”叶蓁蓁关切道。
“无碍,不疼的。”他缓声道,示意她勿要担心,却还是不曾说出实情。
叶蓁蓁便以为是自己适才力度重了些,却也没多想,念及他此前说要她再等等,便不再逗弄他,只拥着他入了梦乡。
翌日,崔家父子携崔家军离京返回了雁门关,宫城防务事宜告一段落,霍承煜便终于得了空闲,可以回府歇息几日。他此前请了大夫给采苹瞧过病,眼下她病情已得到缓解,叶蓁蓁便也不再提将她放出一事。
转眼二人成婚已然半载,霍承煜还未去叶府拜会过叶中明,如今终于得空,这日一早,夫妻二人便梳洗更衣,就要回叶府一趟。
“若不是怀安还在那里,我都不想回那个鬼地方,”叶蓁蓁无奈轻叹,“煜哥儿去不去拜会叶中明,也无甚打紧,你是监察院提督,他还敢说你的不是不成?”自此前那些事后,她再不称呼叶中明一声“父亲”,只直呼其名。
“无碍,你我成婚这么久了,你家里那些人我总要见见的,他们见了我,日后便更不敢怠慢你胞弟。何况,你不是说怀安也很想见见我这做姐夫的么?”霍承煜展颜一笑道。
叶蓁蓁便也不再多言,眼见他换上一身黑色圆领窄袖束腰常服,便道:“煜哥儿,你便是常服也只有黑色么?”她讶异,终于询问道。平日里他总一身黑色鎏金蟒袍,鲜少有机会着其他,便是常服也只这一种颜色。
“这些年习惯了,除了黑色鲜少着其他颜色,何况……”他便不再说下去。他并非素来只爱黑色,只家门遭难净身为宦后,这深沉底色才能给予他安全感,仿佛能遮掩所有的伤痛和不堪。
他虽未曾把话说完,她却似明了了他所思所想,这便不再多言,与他一道上了马车。
“煜哥儿,可是腰上又疼了?”她见他步履有些许踉跄,便担忧他腰伤发作。
“无碍,出发吧。”实则眼下他身上发热发胀,还微微有些头晕。
叶蓁蓁将信将疑,“若是不舒服,稍坐会儿便回来。”
霍承煜轻“嗯”一声。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叶府门前,管家进去通传后,夫妻二人便入了这院子。
叶中明一早便知晓女儿女婿今日要回,和王氏早早便候在前厅了。他素来惧监察院如虎狼,故而半分不敢懈怠。
见他二人走了进来,方见叶蓁蓁身畔这青年一袭黑衣,身型高大,面容英气俊美,肩背挺得笔直,半分内官的特征也瞧不出,气质仪态分明是个行伍之人。
“下官见过……见过霍提督。”尽管霍承煜今日未着提督官袍,叶中明仍是毕恭毕敬地以官名称呼,并向他行了一礼。
“岳父何必如此客气?既是一家人,称呼我名姓即可。”霍承煜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缓声道。
“是,是。承煜,你和蓁蓁近来一切都好吧?”叶中明笑道,身体微微颤抖。眼前这青年,此刻脸上分明带着笑意,一双漆黑眸子却始终透着冷意,叫他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一切都好,有劳岳父挂心了。”霍承煜又淡然一笑道。
一旁的王氏眼见叶蓁蓁这段时日气色都好了许多,一张秀丽脸庞愈发明艳动人,暗道这霍承煜应是待他不错。此前原以为内官总有些折磨女人的癖好,尤其是霍承煜这等位高权重的,不想如今瞧着,他二人却似一对恩爱夫妻。曾经的谋算落了空,可如今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当真是有苦难言。
正说着,便进入了里间厅堂,侍女仆从已然开始殷勤布菜。这时方见叶怀安走了出来,“姐!见过姐夫……霍提督!”他这便向霍承煜躬身行礼,一早便知他们要回,他不禁喜出望外。眼前这青年高大英俊,周深散发着男子气概,哪里瞧得出是个内臣?此前听闻姐姐说他出身将门,有一身很俊的骑射功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既是姐夫了,怎又叫回霍提督?”霍承煜望着眼前这俊秀少年,观他面容上犹带着稚气,这般怯生生的模样,他不禁也流露出爽朗笑意,“你和你姐姐,长得真像。”
“是,姐夫!”叶怀安便又道,笑容里带着几分生涩。
“旁人都说我姐弟二人生得像,我俩都像娘亲,不像他。”叶蓁蓁眼神望了望叶中明,淡然道。
几人这便入了席间就座。叶莹莹叶怀宁二人自也出来给霍承煜打了招呼,叶莹莹自也巴不得霍承煜待叶蓁蓁不好,眼见他二人妇唱夫随,心中盘算落了空,便是不忿也只敢怒不敢言。
眼下翁婿二人头回见面,叶中明虽只是个微末小官,在户部任个虚职,却也是朝中之人,便同霍承煜说起些朝中局势来。霍承煜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笑意,平日里眉宇间那丝阴刻寒凉虽消失不见,却仍客气疏离。
王氏眼见这青年谈吐不俗,似也不像传闻中那般阴刻狠辣模样,便不合时宜地开口道:“贤婿啊,如今既已是一家人,还望日后在朝中多帮衬你岳父一把。咱们小门小户,你岳父又是个谨慎实诚的性子,如今四五十了还只在户部任个虚职,望你……”
叶中明眼见霍承煜头回上门,王氏便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藏在桌下的脚便狠狠踢了她一把,示意她勿要再言。
此情此景,他二人只淡淡一笑,一行人便继续用饭,霍承煜又简单吃了两口,便道:“我已用好了,还请岳父继续,”他望向叶中明,神色冷冽,“既是一家人,小婿自当帮衬岳父,只岳父应也知晓监察院是做什么的,您若安分守己,必要时小婿自当助您一臂之力,可您若……那小婿便只能大义灭亲了。”他语气淡淡,面容却冷冽如冰,适才那丝礼貌和善已然消失不见。
“贤婿,你这是什么话?我叶中明人微言轻,这些年始终兢兢业业,能如何呢?”叶中明不禁慌了,赶忙道。
“如此,便最好了。”霍承煜嘴角微勾,却似笑里藏刀。今日是出门省亲,故而他未涂抹脂粉唇脂,可便是素着一张脸,神色冷下来时仍给人以冷硬疏离感。
此情此景,叶怀安心下不禁暗爽。待用完饭,夫妻二人便和他一道去了书房。
书房里有许多藏书,不少都是沈氏在时留下的,霍承煜便考校起叶怀安的功课来,叶怀安也不禁惊叹,自己这姐夫当真是文武双全,原以为他出身行伍,不想这些书却都读过。
姐夫和小舅子,便又比划起书法来。叶怀安但见他笔力苍劲,力透纸背,笔锋还带着三分潇洒,不禁连声赞叹,“姐夫这书法,当真是一绝!”
“你也不错,只这字迹太过娟秀了些,字如其人,却也不必强求。”霍承煜温声笑道。
叶怀安听了这话,俊秀面容上神色却有些失落。
“我只是觉着你这字少了些力度,你并非习武之人,如此甚可了。”霍承煜又鼓励道。
“姐夫,姐姐说你善于骑射,还会耍枪,今后能否耍给怀安瞧瞧?怀安想学。”叶怀安见霍承煜十分亲和,全然不似传闻所言,思忖半晌,终于开口道。
“那是自然。”霍承煜应得十分干脆,不知怎的,便觉这小舅子十分可爱,他从前不喜任何人闯入自己的生活里,如今却开始期盼家庭的温暖。有了她,适才有了家。
初次见面,小舅子是真喜欢姐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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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