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陶罐

我求学的时期几乎一直在漂泊,联合大学从一路兜兜转转迁了好几个校址,大家背着系里的课本和书籍、为数不多的实验仪器,在深林中躲过炮弹。有一次全校师生往云南方向转移的时候,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陶叔写信,告知他我的去向。本以为过不了多久就能安顿下来,但是路上耽误的太久了。

陆安当时因为家事,没有跟学校一道往云南走,她在萧山的车站遇见了陶叔。

陶叔当时背上背着小末,因为听闻联合大学迁去云南,担心我的安危,正要乘车去云南找我!陶叔后来跟我说,他看陆安眉清目秀的,年纪也不大,像个学生,于是就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去打听。

陆安一听陶叔要到联合大学去,很热心地就帮陶叔买了票,当时火车票不好买,陆安跟我说,她看陶叔挺不容易的,就花了两倍的价钱才买好票。陆安的外公年轻时也是烧陶厂的工人,因此她和陶叔很聊的来,小末见到我之后高兴得大喊大叫,要我把陆姐姐娶回家做嫂嫂。

陶叔见了我很高兴,帮我把宿舍里里外外全都打扫了一边,云南蚊子比较多,他带了一小罐草药膏,叫我睡觉时放在枕边。陆安和小末玩得来,于是我和她也慢慢熟悉起来,她后来跟我说,你陶叔做的陶罐还真是有点不一样。我问哪里不一样?

陆安说这个小陶罐底真厚,临江的陶和萧山的陶真是不一样,萧山的陶罐从没见过这么厚的底,你陶叔不怕亏了本钱?

愚钝如我,当时只是把这些话当成谈笑打趣之资,岂能料到那陶罐的罐底封着我娘舍命得来的情报?!

陆安经常邀请我去中文系听课,胡教授的课人满为患,窗台上都挤满了人,那天的课讲的是一首新诗——沈尹默先生的《月夜》,陆安说,那句“我和一棵顶高的树并排立着,却没有靠着”写得真好,我当时忽地便想起了陶叔和娘,他们也是这样,没有靠着。陶叔走的时候留了一小袋绿豆,云南的天热的出奇,大家煮些绿豆汤喝着读英文戏剧,现今想来,我就是在陆安站在草坪上一个人演朱丽叶的时候默默喜欢上了她。

我们量子力学系是最穷的一个系,当时赵老师去美、国采购仪器,可谓是相当艰辛与不易,我们那时的教材,都是几个人一块儿看的油印本,演算推理全靠一支笔,根本谈不上科技二字啊!

那天正在上课,系主任突然就把我叫了出去,我娘竟然来了!“荷云!光升竟然是你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说话的人我并不认识,倒也有几分眼熟,听他的话,应该是和我娘一同留过洋。

“小升,怎么样?”娘一把搂住我,久久未放开手。她好像瘦了些,往日的脂粉没有搽,衣上是皂角的香味。

“娘…你怎么来了?”印象中,娘好像从没有这么开心激动。我给她倒了杯凉茶,可以润润喉咙。

“小升,这儿蚊子真多,快点把绿药膏给我!”我刚把小陶罐拿给她,姚伊人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喻光升,快跑!敌:机又来了!”我拉着娘就往外跑,贾世英跌伤了脚,被同学们架着撤离。

这次的轰炸持续了整整两天,娘一直拿着那个小陶罐,和我们一起躲,不过,第二天晚上她就走了,趁我小憩的时候,她又不见了。

醒来之后的我到处找我娘,我甚至大喊她的名字:“喻荷云!娘!你去哪儿了!”武中明和姚伊人帮着我一块找,我娘带着那个小陶罐消失的无影无踪。

后来李斯特托人来信,说娘回萧山了,一切都安。

陆安后来又送给我一个小陶罐,那是她外公留下来的,虽然和陶叔的不一样,但也很精致。陆安的字写得特别好,经常来我们系帮老师抄教案,她的头发是天生带一点微卷的那种,有很完美的双眼皮和大眼睛,她喜欢穿绿色的裙子,除此之外,她也喜欢和我一起去河堤上散步,拉着我听她念诗。

陶叔经常来信,他信里说,小末在萧山上了小学,经常逃课在郊外玩,她的性子随了我娘,比男孩子还调皮。信里付上了小末画的画,画上有陶叔,有娘,还有我,小末在画上写了一个英文单词,freedom,自由。

那时的学生只要有钱,都会买大众青年的报刊来读,有时读到一些大家的连载之作,必定会珍藏,陆安有一张收藏报纸,上面刊载着《论自由》,是名家之作,她做主,寄给了小末。

陆安说,陶叔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那次火车站的初遇让她觉得陶叔的故事不简单,陶叔个子在当时算是比较高的了,他的单眼皮下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不过,小末不像他。老人们都说,闺女像爹才好看,直到看见我娘,便能知道小末的漂亮是随了谁。

我想,回忆到这里,同学们一定觉得陶叔的故事还没有开始讲,的确,陶叔和娘的故事,就让娘来说说吧,她的回忆,我会替她写下来,为他们的故事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现实人生里不曾拥有的东西,就在文字的世界里安放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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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陶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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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平原
连载中柚柚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