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家庭里，我奶奶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她有过地下工作经历，而且见多识广，总是带我玩新奇玩意儿，我从小就很佩服我奶奶。我爸爸是个大学教书匠，他工作很忙，但常常给我买好吃的。我妈妈和爸爸一样，不过她不教物理，她是个外语老师，总喜欢逮着我教我唱ABCD歌。我姑姑原本是个飞行员，她剪短发，穿制服，小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坐上她的飞机去天上瞧瞧。
但是有一点我觉得我不太幸福，那就是我没有爷爷。我常听爸爸说，爷爷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其实我从小就不喜欢我爸这一点，就是自以为聪明地告诉别人事情的真相，但我早就明白，大人们这么说，就是在说一个人已经死了。
我去问奶奶，我爷爷是怎么死的，她竟然哭着说，我爷爷没死。我只当她是太过思念爷爷，才会否认他已经离开人世的这个事实。
可是突然有一天，妈妈说，爷爷回来了，我再也不用问我为什么没有爷爷了。
我很不习惯，见到妈妈说的爷爷以后，我甚至开始觉得，有这个爷爷还不如没有。因为爸爸老是叫他“陶叔”而不是“爸”或者“爹”“父亲”之类的称呼，所以，我断定他不是我的爷爷。
我很清楚地记得，一开始陶爷爷来我们家的时候，我并不喜欢他，甚至对他厌恶至极。他那么老，脸上全是深深的皱纹，连话都说不好，而我从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我实在是无法接受我所有的宠爱一时间被一个不怎么惹人喜欢的老头子抢走。
我处处都和他过不去，他给我做小玩意儿，我不要；他给我买豆酥糖，我不吃；他同我讲话，我更是不会理睬。平日里我最爱的奶奶和爸爸，每天每天地让我叫他爷爷，我根本也不会理睬。总之，那时候的我，特别讨厌看见他。
我调皮得令人讨厌，可是陶爷爷从来没怪过我。有一次，我趁他烧陶的时候，偷了他的拐杖，藏在草丛中，害他瘸着腿半天找不着。那天奶奶不在家，她到作协定稿去了，我瞅准机会，开始打坏主意。
其实，陶爷爷本人并没有惹到我，我只是看不惯爸爸奶奶还有姑姑对他好，那总让我觉得他抢走了本应属于我的关注和照顾。所以，我那么小的时候，就无形之中懂得了“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个道理。我只能欺负陶爷爷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看着他瘸着腿找遍了家里所有的角落还是没有找到时，我恶作剧之后的得意跃上心头。我当时想，这个笨老头，都不知道来问问我有没有看见他的拐杖。
可是，真的当陶爷爷来问我的时候，我却又没有告诉他实话。他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向我，我看见他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组织了半天语言才问我。
“念…念…有…没有…看…我拐…杖”
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布满他的额头，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期待和焦急。
我只是摇摇头。
他垂头丧气地找遍了所有他能去的地方，直到奶奶回来。
当时，我做贼心虚，提前跑到二楼去，假装自己不知道有这回事，我想，反正老头子也上不来。
过了很久很久。奶奶喊我下楼，我心虚得磨蹭了半天。我下去后，看到陶爷爷坐在堂屋的矮板凳上，抻着腿，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又风干了，留了一圈白花花的盐渍。
奶奶站在不远处，她眉头皱着，有些不耐烦地问我。
“念念，陶爷爷的拐杖你看没看到？怎么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呢？”
看来奶奶并没有怀疑到我身上，这时，我只得顺着她的话，赶紧把这事圆回来。
“我没看见啊，我也去找找吧！”
然后，我假装找了几个地方，然后径直走到屋外的草丛里，假装意外地发现了拐杖。
“奶奶！在这里！”
虽然奶奶再没说什么，我仍然有些心虚，怕陶爷爷在奶奶面前揭穿我，毕竟，他只是说话不利索，又不是真的傻。
可是他没有，他甚至再也没有私下对我提起过这件事，就那样默默地做着他的事。他还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我特别特别好。
第二天早上，照例是他为我准备好洗脸水和刷牙水，为我和奶奶准备早餐。那顿早餐是我印象中前所未有的丰盛。炸得黄灿灿的油条，翠绿翠绿的拍黄瓜，滚圆圆的大包子……奶奶看了，先是高兴，然后拉着陶爷爷坐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话。
“阿原，你这是何苦呢，昨天找不到拐杖，并不怪你，知道吗”
陶爷爷抬头看了我一眼，马上又低下头，他闷闷地说，不是这个原因，家里好久没做好吃的了，怕我和奶奶不习惯天天吃粗粮，才去街上买了油条和包子。他还说，拍黄瓜是早上刚摘下来的，新鲜，叫我们放心吃。
吃完早餐，奶奶去作协工作，顺便送我上学，而放学，就只能由陶爷爷来接我了。
因为拐杖事件，我的心里仍然膈应着他。可是，放学的时候，我看见他伸长脖子，站在一堆家长中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见我从校门里走出来，挪动着拐杖到我旁边，指了指我的书包，要帮我背着。
我心里狠狠地想，一招以德报怨就想收买我吗？我就偏不信这世界上有一点脾气也没有的人，于是，我后来故意把书包装得很沉，让他帮我拿。我还屡屡制造出性质更恶劣的恶作剧，非要把他的底线试出来不可。可是，无论我怎么做，陶爷爷从不生气，这让我觉得，他是故意装可怜，骗奶奶和爸爸同情。我想，他休想也以此骗到我！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人性恶论也很有道理，我心中的恶像没有燃烬的火苗一般一次次地被激发，而陶爷爷，他的善良如水一般，细水长流地，淌过我的心，直到现在我也坚信，如果没有他，我可能会从一个坏孩子，变成一个坏人。还好，陶爷爷总是叫我，好孩子，我一定是被他念好的。
好孩子，不要哭。
好孩子，记得吃饭。
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这章竟然把自己写哭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