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儿子

这么多年了,我仍然记得陶叔被他们带走的那天。

那个人据说是陶叔的儿子,可是哪个儿子管爹叫叔的?可是我娘说,过去很多老人家怕小孩子养不大,管爸爸叫伯伯或者叔叔,管妈妈叫婶婶,这不奇怪。

我听到陶叔叫他小升,方言里跟我的名字“小栓”还挺像的。

第一眼见到他,我心里就嫉妒得很。

就像评书里说的那些后宫娘娘争宠一般,我觉得,陶叔见了他,再也想不起我来了。

陶叔来我家的那年,我才四五岁,家里穷,娘把我托付给山下的尹婆婆,尹婆婆带了一群孩子,顾不上我,我都那么大了,尿裤子这种事,却还是常有的,湿了又干,总是一副邋遢模样。

我也记不清陶叔是怎么来我家的,只听娘总是念叨,家里没个男人,她一个人撑不住,哪怕是一个腿脚不好使的男人,都能搭把手,干干活儿。

我们村里穷,娃娃长到五六岁就能搭着小板凳,身子够在灶台上,自己炒饭吃。七八岁的孩子,都跟着大人下地,割麦锄草,什么都会干。

所以没有人去上学,也没有什么人识字,要写信什么的,得去镇上的药铺,找老先生代写。

我是第一个上学的孩子,是陶叔,他在入伏之前帮人双抢稻子,用工钱替我请了一个识字的当铺伙计,教我识字。

那时我不懂,识字又不能当饭吃,我娘也不识字,尹婆婆也不识字,她们都活得好好的。

陶叔是个寡言的人,每次我用树枝在晒谷场上把当天学过的字画出来时,他那炯炯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我,有时看得出神,似乎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

我们这儿没有人了解陶叔的过去,他刚来的时候,我们这儿都没人听懂他说的话,只有尹婆婆说,他的口音不像南边儿的,可是他的身板又不像北边儿的人,脸颊凹陷,背脊佝偻,还瘸了一条腿。

可我喜欢他那双慈祥的眼,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男人,并非孔武有力,也非高大伟岸,却莫名让人安心,莫名地让我想要依靠。

再后来,我识字写字已经成了村里最厉害的人,每到春节,还能帮乡亲们写写春联,一副春联一个铜板,我娘才意识到,有学问,是件多么“有面”的事。

可我们这个地儿,背靠群山,路修不通,人走不出去,吃饭全靠老天爷,地里收成不好,要下山去镇上讨生活。

陶叔很少下山,他的腿不好,就在山上砍些竹子,编成竹篓竹篮,再由我和我娘背下山去卖。

下山以后,我娘卖东西,我就去镇上的四方楼做伙计,因为长得还算周正,人也比较机灵,掌柜的很喜欢我。

那天,陶叔病得厉害,我也没去四方楼,在屋场上帮我娘劈柴,一个戴着眼镜的人隔着篱笆讨水喝。

他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他戴的眼镜,和当铺伙计戴的完全不同,跟在他身后的人,也是男的俊,女的美,我一时竟然看花了眼。

我还没回过神,那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竟然冲进陶叔的屋里,号啕大哭起来,他跪在地上,跟我一样,大喊着陶叔,他怎么认识陶叔?

起先,陶叔是不肯认他的,那人口口声声说,陶叔是他的父亲,他还摘掉眼镜,跪在陶叔腿边,哀求着陶叔。

“陶叔!您看看我!好好看看!”

“我是你的小升啊!”

原来,他叫小升,陶叔明显是认识这个人的,他颤抖着手,急急忙忙地推开他,肺像一个破旧风箱一样,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然后,那个戴着眼镜的人,背起陶叔就冲出了门,大喊:“医院在哪!最近的医院在哪!”

我虽担忧陶叔,但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叫小升的人。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医院?

就算有,也在几里外的县城里,如何能过去?

可我亲眼见着,他背着陶叔,走完了山路,在镇上顾了马车,一路把陶叔送到了县城的医院。

这下,我信了,信了他说的,他是陶叔的儿子。

可我嫉妒得要命。

原来陶叔是有家的,而且,他的家很有钱,在医院里,我见到了一个自称是陶叔爱人的女子,她应该比我娘大,一看就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太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面容白皙,哪像陶叔的配偶?

陶叔虽抗拒他们的接近,可我知道,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见到他真正的家人,欢喜得不得了。

自那以后,每每在别处看见像陶叔那样的老人家,总会心生怜悯,也情不自禁地想念起陶叔来,他还好吗,他的家人有没有替他治肺病?

他那个儿子,一如我所见的那样孝顺他吗?

周末快乐!此刻望着窗外的蓝天,蓝天下的白云,白云抚摸着的高楼,环绕着高楼的绿树,绿树掩映着的红瓦,心情十分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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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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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平原
连载中柚柚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