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忠予上个月出差,我就暂时搬回小院,陪爹解解闷。记忆里,我小时候喜欢缠着爹抓萤火虫,爹每次都会装到琉璃瓶里,放在哥哥的窗前,我痴痴望着,爹只说,我是小孩子,哥哥是大孩子,大孩子的烦恼总是多一些,所以我要把好东西谦让给哥哥。
那时我不懂,哥哥究竟有什么烦恼,为什么爹对他这般好呢?
直到我自己长大到十三四岁的年纪,我才隐约对哥哥的烦恼感同身受了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哥哥的忧愁,大概就是这句词的意思吧。
现在,我也和爹在院子坐着,风有些冷,秋天是没有萤火虫的,我爹手上干着活儿,时不时地看看我,他眼角的纹路像爬山虎,一直延伸到太阳穴。
这一年闹荒,大伙儿买不到菜,油盐酱醋更是稀缺,爹带着哥哥和我,去郊外的山坡上挖野生的火葱,爹说,要挑雷雨过后清晨去,运气好的话,会挖到几棵。
“陶叔,您怎么知道这个?”
这片山坡在郊外的老树林附近,连哥哥也从没来过,更是没见过火葱是什么样的。
“小…时候…跟…跟着…人…挖过”
我和哥哥闻言,都不由得震惊,我爹……小时候也苦过,不,我爹,有享过我们的福吗?
自从哥哥找到他,先是治病,再是带孩子,一个念念已经够磨人了,现在又有了小诚,现在又跟着我们挨饿,还要带着我们来挖野菜…
虽然是雷雨过后,我们却没什么收获。关于这一天,哥哥也有回忆,在他的日记里,他这样写道:
陶叔穿着老化了的胶靴子
带着我们走在雨后的山坡上
泥还未干,空气湿重
陶叔专注地走在泥地里
他抽出左脚,右脚陷进去
他抽出右脚,左脚陷进去
那仿佛就是他的一生
永远有一只脚陷在泥地里
哦,不
那是我们每个人的一生
……
哥哥的字迹很潦草,但笔力过重,他写的时候,应该是难过又压抑的。
念念和小诚的小脸蛋已经瘦了一圈,我家还算好的,至少哥哥嫂子还有我有收入,单位虽然也不宽裕,但总不至于食不果腹。
有一天我家来了一个年纪约摸十**的小伙子,黑黑瘦瘦的,说是要找我爹。
“陶叔!陶叔!”
爹显然是认识他的,还把他请进屋里坐着。
原来,他叫刘小栓,是爹在阳平镇的熟人。
“小…小栓…你…你怎么…找…”
那人说,他们镇上的人都逃,,荒跑出来了,他娘,也去世了。
当初我爹被哥哥找到的时候,他留了心,听到哥哥的学生们喊喻教授,又想着哥哥他们从南京来,便一路打听着找到了我家。
刘小栓和爹生活了十年,他们之间的故事,我全然不知,爹是个心软的人,想帮帮他。
“陶叔,这儿是南京,您帮我想想办法让我做个生意吧!”
我心里暗暗想着,这岂不是为难我爹么?我爹日日去夜市卖陶罐,也没赚几个钱,他什么也不会,怎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我见状不对,赶紧跑到大学宿舍去给我哥和妈妈报信儿,等赶回家的时候,发现我爹竟然在后院教那个刘小栓烧陶的手艺!
“爹!!您怎么能教给他?”
说不生气,说不愤怒,是假的。当初我央求我爹教我制陶,他怎么也不肯答应,如今却要把他的一身好本事,传给一个外人。
这次,爹也没有理我们任何人,无论谁生气,他也不像以前那般小心翼翼,他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就连妈妈,也不知道爹究竟为什么这么做,爹把他在夜市街的摊子让给了刘小栓,还替他置办齐了一整套制陶的工具。
刘小栓学成离开的第二天早上,我们竟然在餐桌上看到了爹留下的信。
“妈,我爹他,会写字?”
妈妈也觉得惊诧,我爹从小没上过学堂,怎么会写信呢?
“是我教陶爷爷写的!”
念念跟我们说,爹一开始是悄悄的学,他总是从废纸篓里捡到念念扔掉的纸,盯着上面的字看很久,一个一个摹下来。
“陶爷爷每天来接我放学,都会站在黑板报那里,让我读给他听”
就这样,摹下来的一个个字逐渐有了发音,我爹就渐渐识得了好些字。
小云、小升、小末:
对不起,小栓,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世道艰难,我只想传他手艺,保他自足。
下一章就是刘小栓的回忆啦!在他的回忆里,陶叔和小末小升他们分别的十年会填补上。
也会解答陶叔为什么会传艺小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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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传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