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念念被哥哥送来我们家，因为嫂子又怀孕了，我们一家人都很高兴，妈妈常住在他们大学里的宿舍里，方便照顾嫂子。
我白天通常是要上班的，所以念念就只好交给爹照顾。念念是个任性顽皮的小姑娘，平时被哥嫂宠着，在那个年代从没吃过苦，她一开始，不喜欢我爹，从不叫爷爷，她知道，我爹并不是哥哥的亲生父亲。
“我不叫！爸爸的爸爸才是爷爷！我爸爸叫他陶叔！”
每个人都在劝她改口的时候，只有我爹笑着，跟我们摇头。
每天，我爹都会起很早，尽可能地变着花样为我们做早餐，我劝过他，早上多睡一会也没关系，念念的早饭我可以解决。
“人…老了…没…没觉…睡”
念念那丫头，总想着让我骑自行车带着她上学，我问她为什么，小朋友都很不愿意早早地去上学。
“…”
起先，她每每都会用沉默来回应我，我知道，她不愿意和我爹待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如果是我爹送她上学，她害怕被其他的小朋友嘲笑。
所以，只要我能骑车送她上学，我都会答应，因为，我不想她年幼无知的任性伤害我爹。
接她放学是我没办法顾及的，小学一年级的放学时间很早，只能由我爹去接她，也许是明白念念的自尊心，我爹从不去校门口，他总是隔着马路，在对街望着，看到念念走出校门，他就会默默跟她在马路两边的街道平行走着。
我爹走得很慢，可是念念总是跑着，跳着，我爹时常会跟不上，某天，我发现爹拄着拐杖仍然走得颤颤巍巍，在我的坚持下，我爹才肯把伤口给我看，一大片的淤青覆盖着膝盖骨上，其中还隐隐冒着血丝。为此，我终于忍不住发了一通火。
“喻念念！你给我过来！”
不知是不是当了体育老师的缘故，我现在只要稍微竖起嗓子，就会散发出训人的气场。念念那个调皮又任性的小鬼，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威吓的。
“站好！别动！”
作为姑姑，我从来没有这样凶过她，尽管她掉了眼泪，我嘴上还是没有动摇。
“你说！爷爷为什么摔成这样！你不知道等等他吗？”
“…又不关我的事”
小丫头嘟着嘴，一副受气的模样，还打死不承认。
我爹撑着椅子的扶手，好不容易站起来，他走到我们身边，还喘着粗气。
“小末…不怪…念念，别怪…她…是…我”
还没等我爹说完，一直小声抽泣的念念突然爆发了她所有的委屈，号啕大哭起来。
“是什么是啊！你就会装可怜，就因为你！爸爸奶奶还有姑姑都不喜欢我了！”
我爹本想再说些什么的表情一下就凝固了，他的笑，僵在了他沧桑的脸上，可是，马上又恢复了一贯温和的面容。
他一个人拄着拐杖，又去忙这忙那，甚至还出去了好久，念念被我罚去面壁思过，一直到晚上，屋里都没人说话。
妈妈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她手里提着西式蛋糕，念念见了她，一下就奔过去，扑在她怀里，委屈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念念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念念了？”
我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本以为妈妈会比我更生气，没想到，她反而柔声安慰着念念。
“念念，你知道你爸爸小时候的故事吗？”
她把蛋糕放在木桌上，揽过念念轻轻捋了捋小姑娘因为哭得太过用力，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的碎发。
“这些，连姑姑也不知道，你爸爸刚出生的时候，下着瓢泼大雨，那晚，敌人到处搜捕我”
一贯嬉皮笑脸的念念，也变得严肃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妈妈说她以前的故事。
“我只好先把他送到一个教堂安顿，那晚外面非常冷，三月天，倒春寒，是陶爷爷把他抱回来的”
“小升小时候摔断了骨头，也是陶爷爷找的古方子，后来我们家去萧山，小升中途生病，也是陶爷爷照顾他”
“念念你说，没有陶爷爷，爸爸能活到今天吗？”
小丫头懵懵的，但马上就摇头。
“那没有爸爸，还会有念念吗？”
小丫头还是摇头。
妈妈的脸上拂过些许欣慰，她把小蛋糕的盒子拆开，露出里面裹满了奶油的蛋糕，上面甚至，还缀满了红彤彤的小樱桃。
这种样式的蛋糕，在五十年代，是极其奢侈的东西。
“这个小蛋糕，是念念的爸爸妈妈托我买的，念念不用担心，你永远是我们大家的宝贝，好不好？”
我悄悄问过妈妈，她为什么没有生气，妈妈说，那都是从我爹那里学到的，早些年，她的火气旺，经常批评我和哥哥，对念念，也很严厉。
自从我爹回来以后，妈妈的脾气温和了不少，她扶着爹进屋，当着我们的面蹲下来，为爹的伤口涂药水。涂完以后，她让爹躺在床上休息，只见爹挪了挪身子，拍拍留出来的空处。
“小云…你…也累了…躺下…休息…一会”
妈妈收拾了一番，躺在爹的身边，头靠着爹的肩膀，闭着眼睛享受难得的时光。
第二天一早，妈妈就回哥哥那边去了，我爹蒸好了鸡蛋羹端给念念。
“念念…吃…吃鸡蛋…羹”
难怪我爹昨天出去了那么久，他竟然去买鸡蛋了！
我真羡慕念念，两天之内吃了好多奢侈的美食，蛋糕，鸡蛋羹，在那个年代，简直堪比山珍海味。
“谢谢陶爷爷”
天知道我爹哪来的钱去买鸡蛋，可是他听到念念叫他陶爷爷，高兴得连连点头。
我爹，也是那天开始买了几只鸡来养着，日日喂它们，每每有鸡蛋，他总是搁在碗橱里面的纸箱子里攒着。
一整个暑假过去，念念的个子蹿了不少，直到过年，爹攒的鸡蛋都拿去给刚刚生产完的嫂嫂补身子。
1955年，我哥添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叫喻锦诚，寓意是锦衣玉食，宽厚忠诚。
而妈妈，也终于能够好好和爹待在一起，为爹做她的拿手菜，搀着爹散步……
！好好生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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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