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跟柏寒涛一刀两断，再无往来，我也正式从队里离职，借着我嫂子的关系，我暂时在他们学校的附中担任体育老师，一来是教学任务轻松，二来我也可以就近照顾妈妈和爹。
我爹最近又忙碌了起来，因为街坊四邻都来我家请他帮忙做些陶钵陶碗之类的东西，就连我爹用陶片磨的刀，也有很多人愿意拿首饰换。
爹见到生人很不习惯，哥哥说过，爹心理的病就是害怕接触陌生人，可幸运的是，分别十年，他并没有把我们当成陌生人。
爹虽然不怎么说话，但他一直在尽全力为大家做些陶制品，看着他忙碌又日渐佝偻的身影，我决定学习我爹的手艺，这么精湛的手艺，没个传承人多可惜啊！再说，我的身体素质向来很好，挑土打磨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小末…苦力…活，女娃娃…不兴…学”
爹知道我要学制陶的手艺，连连拒绝。我在一旁看着他干活，他倒是也不会撵我走，恐怕也是为了让我完完全全地见识到，这些活有多累人，预备等我知难而退的。
“爹，您就不想收个徒弟？这么好的手艺，不传下去多可惜啊”
“再说，您以前，肯定也是从徒弟过来的呀，您的师傅，难道也像您一样，不肯传艺吗？”
我佯装生气地背过身去，实际上一直在憋笑，我的傻爹爹，却以为他真的惹恼了我。
“小末…小末…”
“小末…你…文化高…学…这些…让人…笑…笑话”
这时，妈妈推开窗户，向我甩来一个严厉的眼刀。
“陶末，不许欺负你爹！”
爹连忙撑着拐杖向窗户那边走了几步。
“小云…没…没有…”
“妈！我逗我爹开心的！陪他说说话嘛～”
我赶忙跑到我爹身旁，挽着他的胳膊，像念念那样冲妈妈撒娇。
爹是想要把胳膊抽出来的，要不是因为还拄着拐杖，他肯定早就别开了身子。
“小末…别把…泥…粘衣服上”
我不管，我微微屈膝，只为了能把头靠在爹的肩上，望着妈妈笑。
晚上，妈妈会拉着爹一起泡脚，起初，爹也是不愿意的，甚至是很抗拒的。说实话，爹的双脚其实是大小不一的，尤其是左脚，因为常年不受力，比右脚小了一圈，而右脚，对于爹来说，是一只满载功绩的、苍老的脚。
一个半米高的木桶，爹的脚在下面，妈妈的脚放在爹的脚背上，她时而搅动水，弄出哗哗的声响。
爹坐在床上，妈妈坐在小板凳上，他们都不说话，或者，妈妈会把头靠在爹的膝上，只有妈妈絮絮叨叨，我爹永远都是那样，笑着做一个倾听者。
我推门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一幅场景，这样的场景，是我儿时做过许多次的梦。
“小末，你爹是为你考虑，你学了艺干什么？这手艺啊，要一辈子都干才叫手艺，你一辈子都干这个？”
妈妈就是这样，一辈子直来直去，说话声如洪钟，表情神采飞扬，永远要做“有理”的那一方。
“我这不是看我爹太辛苦了吗？那么多人都来请爹做陶钵，我爹心眼实，又善良，宁可自己受累也见不得别人受苦”
那会儿日子过得很难，每家每户基本一天只吃两顿，什么菜能放点盐就是世间美味了。爹做的陶碗陶盅什么的，质量很好，但他从不要首饰金银钱币之类的值钱东西，他总是换些看上去毫无用处的东西，比如一颗蒜苗，比如几粒陈年南瓜籽，再比如发芽不能吃的土豆。
后院的每一寸土地都被爹充分利用起来，翻一小垄的土，就种下一些种子。爹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家的里里外外都井井有条，而妈妈，也重新有了时间可以继续写作。
我爹是不识字的，妈妈桌案上放的那些手稿，每一篇都会读给他听，我问过爹，能听懂吗，他会下意识地摇头，但立刻，就会说：“小末…不…不告诉…”
“知道了！不会告诉我妈的！”
妈妈曾经说，她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要找一个能和她精神共鸣的人共度一生，实际上她一开始也是那样选的。
“可是后来，小末，一个人经历过生死，才会知道，活着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
“我年轻时也不乏追求者，可是我看来看去，他们没有一个人会经营自己的生活，精神共鸣的理想需要两个人艰难地维持，有一个人稍有落后就会陷入无尽的相互埋怨，因为这两人，多半都是吃不了生活之苦的人”
“到了我这个年纪，才发现精神上的苦往往来自生活的困顿，而你爹，他是一个生活的智者与忍者，他才是为我托底的那个人”
我陷入思忖，曾经，我也这样想过，想和一个能和我谈天说地的人在一起，其实，就像妈妈说的那样，能和我谈天说地的人在这个世上能找出许多，可是愿意一辈子听我喋喋不休的，或许只有一个。
妈妈说过这些以后，我真的留意到，无论她什么时候叫我爹，爹都会放下手头的事，走到她的身边，听她说任何事。
经过涂华事件以后，哥哥托人补办他们的结婚证，这之前，我陪他们去到照相馆，拍照片。
“爹，别害怕，就一下！”
拍了很多次，我爹总是在闪光灯闪烁的那一刻闭眼睛。
“平原，拍了照片，我们就能永远像这样靠在一起了！”
妈妈指着照相馆的样片，牵住我爹的手。
“为了我，坚持一下，好吗？”
好在，照相馆的老板出其不意，在喊了“一二三”之后几秒才按下快门，完美避开了爹闭眼的那一瞬，于是就留下了一张属于爹和妈妈珍贵的照片。
“小云…我…”
爹仔细看了照片许久，复又满眼爱意地端详妈妈，他说
“小云…好看…都…好看”
我一直觉得小说的男主并非只能是有钱的霸总那一类，尤其是男主身有残疾的小说。我想写的，是很平凡的生活，平凡生活里的人。
人啊，无论男女，既可以选择像高山那样顶天立地，也可以选择像溪流那样细水长流，亦可以选择像小草那样默默无闻…
平凡的，最珍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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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