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我爹的病有得治了，妈妈和哥哥高兴的不得了，我爹也真的一日比一日地好起来，可是，新的困难又摆在了面前。
爹刚出院，我们家就来了一帮人，收走了铁锅、铁锹、所有的铁制品，全部被收走了，家里被捣得乱七八糟。一家人正大眼瞪小眼，陆安也带着念念回来，说他们家里的铁制品也全部被收走。
这下，家里用来吃饭的东西几乎少了一多半，没地儿炒菜，只能用砂锅炖东西吃，可是没过多久，念念就开始又哭又闹，哪能怪小孩子不懂事呢，大人们都受不了顿顿吃煮食的日子。
可是，砂锅也经不起折腾，才过了几天，就破了。我爹拿着一个用木头削成的刨子，在外面挖了好几天，用背篓背回来好多泥土，一夜之间，他就做出了好几个能盛饭菜的陶钵，非常结实。
以前只是听妈妈和哥哥说过，爹的老本行是做陶，这次，是我第一次见识我爹的手艺。
“爹，您别干了，进屋休息一会儿吧”
爹看着我，总是没来由的流露出慈爱的笑容，那笑，看了让人想落泪。
“小末…屋里…有…客人，我…不去”
屋里的客人，是妈妈的旧相识，我叫他涂叔叔，自打我回家以来，涂叔叔隔三差五就会来我家，有时是送些水果，有时是送些字画，那些东西，都是平头百姓买不起的。
妈妈对涂叔叔的态度，一直很平淡，用不冷不热形容最合适，本来，我跟着妈妈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只是爹说，涂叔叔是我们家的贵人，叫我见了他多笑笑。
那位涂叔叔，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表人才的，看谈吐，看衣着，都是上流社会的人。我问了妈妈，他现在是绳委拄任，怪不得爹说他是我们家的贵人呢，这么大一官儿，还常常来我们家，除了亲民，我想不出什么好词来赞扬他了。
可是，我渐渐地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柏寒涛突然来我家道歉，甚至还有他的父母，从未让我进门的柏家父母。起初，我以为寒涛知道我爹的病好了，说通了他父母接受我，可是，涂叔叔和妈妈的话，才是最令我崩溃的。
“荷云，你知道的，当年我也是身不由己”
“这事儿我可能答应你…”
“为什么？答应我，小末也能有个好归宿啊！”
“柏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再不滚，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我听着，心里的怒火直往外蹿，门被我一把推开，屋里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妈！他到底是谁啊！”
“小末！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我不过问您的事！我替我爹难受也不行吗？”
室内突然一阵可怕的沉寂。
许久，我的衣角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
“小末…”
我回头，我爹拄着拐杖，他迅速地看了看我妈，低下头，我看见他的黑发下面，密密匝匝的藏着好多根白茬儿。
“荷云，当着孩子的面，你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涂华越过妈妈，走到我面前。
“小末，你妈妈和他，根本算不上合法夫妻！”
我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官儿。涂华比我爹高了不少，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中年发福的身材，以及擦的锃亮的皮鞋，无一不说明他的生活是何等养尊处优。
“你别指来指去的！我家不欢迎你！”
涂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妈妈，愤愤然地离去。
“妈，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小末…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天下午三四点钟，下起了雷阵雨，我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心里回味着妈妈的话。
小末，那个涂叔叔，他说的确实不假，你爹和我，是没有结婚证的。
我以前听我哥说起过，妈妈以前是干地下工作的，爹一直帮着她。
小末，解放后你爹一直没有音讯，组织上想给我们补证，也很困难。
可是，我和你爹的感情，也并不需要什么来证明，你只需要记住，你爹，他永远是我的依靠，不管他是不是健康，也不管他是不是有身份地位。
或者，你们都嫌弃他也没关系，我只需要他，就够了。
这是妈妈又一次流眼泪，为了爹。
我爹对于她的眼泪，也是分外疼惜，没人知道他们在战争年代的遭遇，只是，我爹笨拙又急切地移动拐杖想去替妈妈擦眼泪时，我听到他说，小云，不…值得。
妈妈转身就抱住了爹，眼泪如同屋外的雨一般，爹一手扶着拐杖借力，一手轻轻地拍在妈妈的背上，如同哄孩子那样，有节奏的、无比温柔的。
看着他们，我才猛然醒悟寒涛于我而言只是一段年少气盛的情感经历，真正的爱不需要太多的海誓山盟，也不需要看似周到的照顾，更不需要因为他给予我这个缺爱的人很多所谓的爱，就要因为这种“爱的施舍”，向他低头。
后来，我跟刚刚哥哥说起这段往事，他好似记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小末，那时我还在临江上教会学校，有一天我们学了圣经里的《新约·哥林多前书》，我第一次知道，爱是什么”
我哥仍然笑着，“那天我放学回家，问陶叔什么是爱”
“你猜他说什么？”
我摇头。
“陶叔说，爱是蜻蜓点水”
我听了，赶忙骑上自行车回家，原来我爹，才是我们家最有智慧的人。
“爹，您先别忙了”
我将他手里的菜刀抽出来放在砧板上，笑盈盈地望着他，准备拿出藏在身后的小野花给他惊喜。
“小末…有…事？”
我拉过他预备再次拿起菜刀的手，把那束小野花放在他的手中。
“送给我爹的！虽然是小野花，但很美！”
那一瞬，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薄薄的水雾，看到了久违的动容和欣慰。
爹撑着拐杖，到棚屋里选了一个小小的陶罐，又接了半瓢水装进去，最后才把那束野花安放好。
“小末…它们…不是…野花”
“那是什么？”
“是…苔花”
最近终于有时间能做做自己喜欢的事。祝看到这儿的朋友天天开心，能吃能喝能睡，万事顺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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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