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沿着古塔的台阶寻找着它的主人。它闻不到谌徵予身上的气味，也没有看到熟悉的人。于它而言，这座塔的每一层都极其相似，而且过于安静了。它缩在转角处，竖起耳朵，试图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清脆的碰撞声从上方传来，它后退一两步，又试探性地往上走去。
它找对了地方。它站在门口，看到米酒和相月夕正面对面站着，地上是一面铜镜。
“依我看，结界是修不好的。它们早就应该换了。”米酒扶起倒扣在地上的铜镜，镜面赫然多出一道裂纹。相月夕伸出手，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镜面，又随即收回手。
“是啊，米酒，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没有人执行——这太难了。除非执掌者们突然达成共识，才有可能改变现状。听起来更难了吧？”
米酒站到相月夕跟前。“因为困难就止步不前，这不是你的作风。你既然主动出现在这里，不如把你的计划直接说出来。”
相月夕摊手作无奈状。“我哪有什么计划，只是一路奔逃，恰好路过……”
“你是说，你拿出了几百年没用过的兵器，当着季中北的面离开相府——你管这叫奔逃？你自己数一数，你和多少人结下过梁子了？你平日里处处躲着人，没见你做什么事，偏偏选在这时候发奋图强？”
“看来是凑巧……”相月夕百口莫辩，“你要相信我。紧急讯息已经发出去了，其余执掌者很快会收到——到时候看他们有什么动作吧。妖界还没走到穷途末路，既然我们都知道它出了问题，那就去解决问题。慢慢来吧。”
“真是正确的废话。”米酒道，“妖界最高等级的通讯手段，很有用，可惜某些人接到它之后照样不会有回应。改变现状已经相当困难，解决问题更是天方夜谭。”
“不像另一些人，在你发出通讯前就开始行动了。”相月夕道，“相信我们的同伴。时间差不多了，我去与他们会合。告辞。”
米酒挡在相月夕面前：“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冲动了？”
“并非我一时冲动，这是已经考虑好的事情。”相月夕绕过米酒，“丰澄邑的情况可不是一两个守护者能应付的。你的爱徒都在那里，你不担心吗？”
“比起他们，更让人不放心的是你吧。”米酒恨铁不成钢地道。
相月夕无声地笑了笑。“为什么不放心我呢？我现在难得自由，当然要抓紧时间办正事。”
不待米酒回答，楚之微已经站在了两人身旁。白鹿跟在她的身后，看起来相当高兴。
“你们发来的通讯，我收到了。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楚之微一手搭在米酒的肩头，看向在场的两人。
相月夕连连称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毕竟，只有你镇得住场面嘛。二位，守护古塔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后会有期。”
傍晚时分，易疏弘与晴笙信步走在窄园内。晴笙看着他的朋友，几度心绪难平，想打破沉默，却还是压下了说话的念头。水边的柳枝长出了新芽，易疏弘在树下驻足，望向水中。
晴笙站到他的身边，两人并肩而立。水平如镜，水中倒映着两张不甚清晰的脸。虽然看不清，但也足够了——晴笙如是想着。易疏弘的脸偶尔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会下意识地希望这个梦更长一点。而现在，故友就在身边，和梦里别无二致。
余晖将水面染成一片金色，纷乱的树影在水中摇曳着。易疏弘站在树下，对着水面出神。晴笙半蹲下来，仔细观察着水流。水中偶有颜色暗淡的小鱼，时而停在原地，久久不动，时而以极快的速度游走，不见踪迹。
“你看，枝头有鱼。”易疏弘轻声道。
“只是树的倒影……唔，换个说法就有趣多了。”晴笙道。
一阵风吹来，水中的倒影被揉碎，变成明暗交杂的色块。易疏弘又道，“我在想，前些天遇到的事情，或许可以这样解释：我就像水中的鱼，看到了树枝的倒影，以为自己在树上。”
晴笙道：“听起来有点奇怪啊。”
易疏弘继续道：“不对，还是有矛盾的地方。既然我是鱼，那我还在水中，树上的情形却和水中完全不一样。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兰田，你再说下去，我真的要担心了。这样钻牛角尖是没有结果的呀。”晴笙撑着膝盖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险些摔倒。易疏弘终于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抱歉，是我疏忽了。你还好吗？”易疏弘看着晴笙整个人有气无力地靠在自己身上，一时手足无措。他一只手搂住晴笙的背部，晴笙把手搭在他的肩头，他慌乱地一把握住。
“兰田，别怕，我没事的。”晴笙把脸埋在易疏弘的胸口，低声道，“刚才只是头晕……”
“是因为钟声的影响吗？还是你之前受过伤？”易疏弘不自觉地握紧晴笙的手，“晴笙……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我的身体可能被精神系妖术影响过，偶尔会不舒服。”晴笙费力地解释道。“攸宁没有告诉我，这也只是我的推测。”
易疏弘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他抱起晴笙，尽可能快地往回走。眼下没有求医问药的条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顿好他的朋友。
相月夕循着鼓声，只身来到外围结界附近。想象中的灾异似乎并没有带来过多的影响，丰澄邑的灯火依旧从城内延伸到城外。结界的周围却笼罩着一层薄雾，入目皆是一片朦胧。
“看样子百姓已经回城了。”相月夕自言自语道，“妖界还处于紧急状态，这一边的情况却控制得很好。至于结界，看起来变化不大？”
他呼吸着湿冷的空气，指尖划过结界，传来冰凉的触感。结界像一堵墙，透过它可以隐约看到外围的森林。在夜幕下，连成一片的树木是更神秘的墙。
“你来得太晚了。此地的情况远比你想象的更糟糕。”一个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相月夕的耳边，他认出那是景缦。
相月夕笑道：“你果然在这里。那么，现在的情况如何？”
景缦的声音飘荡在雾中，时远时近。“结界已经恢复原状，鼓楼附近暂无异常。城中百姓无人伤亡，城内的桥断了。我没有见到城主，其他人不一定。最后，灾异还没有结束。”
“可有查明原因？”
“结界不稳定，影响精神，但并非主因。我们遇到一名操控幻境的女子，此女可能是一柄玉尺所化。玉尺已经一分为二，一半被封印，由鹊衣保管，另一半目前下落不明。”
“三天不到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啊。”相月夕道，“对了，我们的守护者……”
“有人受了伤，状况很不妙。回城吧，大夫，你应该可以帮到他们。”
相月夕四处观察，并不见景缦的踪迹。“那你呢？和我一同回去，还是另有打算？”
景缦顿了顿，加重语气：“我稍后就回来，不必等我。”
“好，不过在离开之前，请允许我确认一下你的情况。”
良久，薄雾散去，只见景缦沿着结界缓慢地走来。“我就在这里，没有受伤，一切如常。”
“没事就好。不过，你看起来很疲惫，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景缦不悦道：“相某人，你的废话越来越多了。”
相月夕假装听不出谴责的意味，接着道：“嗯，听起来很有精神。好了，不开玩笑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