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于死……?”不知过了多久,易疏弘勉强清醒过来。他意识到自己躺在一艘船上,船身被水流推着,轻柔地摇晃。头痛消减了不少,只是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事物。他把手放在自己的颈部,没有发现异样;胸前的挂坠摸上去也是完好的。他又凭感觉摸索着身边的东西,发现刀与剑俱在。
“外面的雾有点大,看来今晚得停在这了。”一个青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着急也无用,欲速则不达呀。道长,来吃饭吧。”
另一个声音说道:“要不要给刚才捞起来的那个人留点?”
“啊,也好——我去看看他有没有醒。”
一抹暗淡的暖光照在他的身上。易疏弘眨了眨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神色温和的俊朗青年。被称作道长的少年人也跟了进来。两人坐在易疏弘的身旁,也不说话,只是以一种好奇的态度打量着他。
易疏弘被看得局促不安,全身上下本就难受,如今更是越发不自在。他正欲坐起来,却被青年眼疾手快地按回去:“你躺着就好,没关系的。现在感觉如何?”
“……”在丰澄邑走了一遭,好不容易遇见正常的活人,语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然而,纵有千言万语,他也难以说出口。身旁的两人对视一眼,脸上写着同样的疑惑。
“道长,这人有点奇怪,我得和他单独谈谈。你帮我看着点,别让饭糊了。”青年向他的同伴道。那名道长顺从地往外去了。
打发完同伴,他又看向易疏弘。“抱歉,出于一些不能说的原因,我不希望道长听到我们的对话。请允许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并不奇怪,只是交流方式比较特别。我叫才让,那位道长叫李亚仙,我是他的朋友。我们是江上的旅人,几个时辰前发现你漂在水上,就把你捞起来了。”
易疏弘有气无力地道:“感谢你们。我叫易疏弘,也可以叫我兰田。”
“原来你会说话呀。”才让一脸疑惑,“那么,兰田,让我先确认一件事。你刚才没有说话,但是我和道长都听见了。你说,你‘之前在丰澄邑,几乎没有遇到正常的人’,对吗?”
易疏弘点点头。“但是,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声会被听到,因为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是这样吗?”才让试探道。
“是。”易疏弘闭上双眼,神色痛苦。他捂住了自己的脸。
才让不无担忧地接着道:“放宽心,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这里距离丰澄邑挺远的,至少没有危险。”
沉默半晌,易疏弘小声道:“你现在还能听见我在‘说’什么吗?”
“不能。”才让移开目光,转而看向一旁的灯。灯光偶尔闪烁一下,又回到平静的状态。“也许,不是所有的想法都会传到别人脑海里哦。”
良久,易疏弘艰难地坐起来,向才让道:“感谢你和道长搭救,但是我得回去。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话音未落,易疏弘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脱力,不得已躺了回去。恍惚之间,石兽的尖啸自脑海深处响起,一度淹没了其他声音。语言再度失效,他的意识又回到了令他惊惧不已的瞬间。
然而,他还有很多话想说。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你振作点!”才让试图唤醒眼前的人,然而并没有任何效果。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
李亚仙端着锅从外面探头道:“才让才让,你有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让我们把他扔下去?这家伙失心疯了吗……”
“兰田,你确定要我们这样做?”才让摸了摸易疏弘的前额。“体温正常,神志不清。你不希望我们介入妖界的因果?有点道理……把你丢回水里?这不是害人吗?这样,帮人帮到底,我们把你放到岸上吧。”
李亚仙放下手中的锅,不无遗憾地道:“唉,本来还想留他吃口饭的。”
在雾气笼罩下,两人扶着易疏弘走上岸。李亚仙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为什么我们看起来像是干坏事的……”
江畔大多是碎石,两人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面,把易疏弘和刀剑放上去。才让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你真的没问题?那我们走了,愿你平安。”
李亚仙默默掏出一张符,往易疏弘身上一贴。“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总之你收着吧。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雾气稍稍散去了一些,小船顺着水流漂荡,离江岸越来越远。才让掀起锅盖,盛了两碗饭,若有所思道:“话说,道长,你刚才那张符是干什么用的?”
没有回答。半晌,李亚仙才道:“妖界的人真是奇怪啊。”
铜镜中的迷雾终于散去,丰澄邑的景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米酒上前检查了一番,又往铜镜背面敲了数下。只听镜中传来一个失真的声音:“所有人立刻撤离到城外——往鼓楼的方向走——离结界越远越好……”
“情况不对。”相月夕当机立断,“再拖下去,丰澄邑会更危险。你可以宣布妖界进入紧急状态了。”
墙面闪过一道流光,一脸疲惫的谌徵予从墙中现身。“师父,外面结界的扰动太过强烈,修理的工作先往后放一下吧。古塔的‘内部’相当混乱,我怀疑它也受到了影响。最坏的情况是,我们所有的结界都会出问题。”
米酒不语。谌徵予接着道:“我请求您准许我前往异常的源头。请把调查的工作交给我。”
“我不反对,但是你必须说出你的理由。”
谌徵予苦笑道:“理由?我身后的那些蝴蝶残影,不正是为了让您随时看到我的行踪而设下的吗?您若是想调查,明明有更合适的人选啊。”
米酒漠然道:“那么,我现在就把你身上的妖术解开。你说的没错,但是你在外围的时候,我可是完全找不到你呢。”
眼看气氛不对,相月夕站起来及时打断:“两位停一下,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这样吧,我看你们也是相看两厌,我代米酒同意总可以吧?”
相月夕感觉背后一凉。不用想也知道,米酒定然是在无声地谴责他。谌徵予倒是见好就收,向相月夕道:“感谢您。我会回来复命的。”
“请等一下,”一直坐在角落里的晴笙突然抬起头,“请带上我。”
不出所料,相月夕果然会反对。“你这孩子……你跟着去无异于添乱啊。”
晴笙又恳求道:“我总感觉丰澄邑这个地方很熟悉。虽然现在可能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是我要弄清楚原因。况且,我的亲人和朋友都在那里……”
“看来是拦不住你了,多说无益。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一定要活着回来。”相月夕叹息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无论是谁都希望守护者平安归来。你们去吧,古塔这边有我和米酒在,不必担心。”
晴笙跟在谌徵予身后,两人沿着古塔的阶梯往下走去。谌徵予却在瞬间停住了脚步,悄声道:“晴笙,我们必须换一条路线。现在的结界很有可能已经不安全了,还是谨慎一点更好。”
“要怎么做呢?”晴笙也压低声音道。
谌徵予取下腰间的佩刀,解释道:“御物而行。你只要坐稳一点就没事。”
“好古老的出行方式……”晴笙不由得感叹道。“真的没问题吗?”
“物尽其用嘛。既然与我同行,就要相信我。”谌徵予无奈道,“事不宜迟,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