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的天空被撕开一条裂隙,裂隙之中透出惨淡的阳光。素和家的轮廓成了黑色的剪影,在雪景中显得尤为醒目。
素和家的建筑是深宅大院,大门常年紧闭,是否有人在家也不得而知。
“就是这里了,”攸晏轻声道,“也不知道家中情况如何……希望不要碰上家主才好。”
荼蘼竖起耳朵,四下张望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攸晏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脑袋:“看来你也不喜欢这个地方?那我们快去快回吧,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了……”
“至少雪已经停了,”易疏闲道,“虽然这件事发生得毫无预兆,不过总归不是坏事。前辈为什么这样问呢?”
“我想看看冬去春来。”谌徵予向湖的方向伸出手,试图接住一片雪花。“围墙之内的冬天也该结束了。”
“前辈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易疏闲说到一半,发觉这话不合时宜,于是住口。谌徵予只是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半晌,只听谌徵予幽幽地道:“不必喊我前辈,我不够格。我也想回去,不过不是现在。说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各位回去后,代我向米酒前辈问好呢?”
易疏闲意味深长地望向对面长凳上的两人。秉持着看热闹事不关己的态度,晴笙看向了易疏弘。“这种艰巨的任务就交给易兰田吧。只是话说回来,我们大费周章来到外围,除了遇到前辈你,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呢……”
“是吗?”谌徵予苦笑道,“你们和我的故人倒是有几分相像。你们带着信物而来,难道说,你们和一桩有关他们的陈年旧案有关?”
此话一出,闻者皆惊。易疏弘等人生活在相对安稳的年代,对年代稍远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在妖界,这类事情多半会留下记载,然后从人们的记忆中淡去,直至消失。
“旧案?”易疏闲翻来覆去地思索着。由他经手处理的卷宗有不少,但无一提及谌徵予所说的旧案。除非案子发生在外围,生活在“围墙内”的人才会无从得知。易疏闲唯一了解的只有父母留在外围永远回不来这件事,多年来他甚至不愿向易疏焉和易疏弘提起。他显然没有料到,父母辈的一场意外背后牵连的可能是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一种不祥的预感无端侵入了他的思绪,萦绕在心头的却是微妙的苦涩回味。他大概明白是什么事情了;当他望向易疏弘的时候,后者回以质询的目光,但他无法亲口说出他所知道的部分。他选择报以沉默,得到的回应也是沉默。如果有人将事情和盘托出,又将得到何种回应呢?他不敢想。
易疏弘搂着白鹿,默不作声地等待下文。一旁的晴笙似乎持同样的态度。谌徵予微微转身,向着不再飘雪的夜空和明镜般的湖水,将事情一一道来:
“我所说的事情发生在几十年前。请原谅我记不清时间……外围的环境不断影响着我的神智。彼时的我是米酒前辈的座下首徒。师父在整理典籍时发现了一本残缺的诗集,于是交给我一个任务——来到这个外围的聚落,搜集人们传唱的歌谣。
“人们围湖而居,从事简单的劳动。他们接纳我,称我为采诗官。我在这里暂住了一段时间,这期间我如愿收集到了流传在民间的歌谣。与此同时,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在大部分人身上:他们所讲的语言变得越来越陌生,到后来我几乎无法听懂他们说的话……
“同样的状况也影响了他们的歌谣。我曾做过比对,人们使用的语言并没有变,出问题的是语序和音调。以我的能力无法探究这一切的成因,因此我决定先向师父回报。任务完成后,我回到聚落,却毫无预兆地病倒了。
“我醒来时遇到一位医者和一位武者,他们便是我的恩人——易洺安和遇蘋。我们成为了朋友,以守护者的身份留在这里。易洺安说,这里的人们患上了一种名为‘失语症’的病。我们调查过聚落各方面的情况,只是尚未得出结论。
“每隔一段时间,我会把聚落附近的情况报告给师父,就像每一位守护者该做的一样。直到有一天……我回来时只见到满目疮痍的土地,还有奄奄一息的朋友。小安和遇蘋告诉我,这里遭受了天灾。他们不断催促我离开,可是我没有听。
“时至今日,天灾的影响仍然存在。昼夜更替没有规律可循,季节定格在漫长的冬天,万物好像停止了轮回。有时我会看到以前生活在这里的人,仿佛他们还活着。有些事物会毫无缘由地出现,比如你们头顶上的燕子,还有锅里的这尾鱼。我时常怀疑,我们所在的世界是真实的吗?会不会有另一个时空存在,那里没有遭受天灾,也没有……”
说到一半,谌徵予猝然停下,其余三人仍在等待下文。
“就说这些。再往后说,就是胡言乱语了……我不该一下说这么多的。”
晴笙思考了片刻,很快得出一个相当不妙的结论。直接说出来未免伤人,于是他向易疏弘使了个眼色。
易疏弘稍稍靠近了些,他的反应却不像晴笙所想的那般激烈。上一代人的事情在易家乃至整个妖界都是隐晦的话题,不过他对此并不是一无所知。他同样不知道,自己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得知一些不敢想象的事情。
易疏闲略显不安地挪过来:“兰田……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把这件事告诉你的。”
“晚点知道也没关系。”易疏弘的态度难得缓和了一回,在当兄长的看来却更像刻意的掩饰。“前辈,你的友人是我素未谋面的父母亲。谢谢你告诉我关于他们的事情——但我想知道更多。我可以帮到你吗?”
“还有我……”晴笙看着一旁手足无措的易疏闲,“疏闲兄想必也是愿意帮忙的吧?”
易疏闲叹道:“那是自然。”
谌徵予背对着三人,恍若未闻。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小安,小蘋,如果你们知道会有这一天……”
说话间,天空中厚重的阴云悠然散去。云破月白,晚风拂去了最后一丝寒意。谌徵予不再说话,而是闭上眼睛。
他默念道,“……我们会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