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竹秋雨重,凌霄晚花落。低回翠玉梢,散乱栀黄萼。
颜色有殊异,风霜无好恶。年年百草芳,毕意同萧索。”
“你刚才说了什么?”晴笙回过神,只见易疏弘端着一壶热水站在他面前。他端起茶杯浅饮一口,假装无事发生。杯中的茶已经淡如白水,尝不出太多茶味了。
“我说,这茶还挺香。”
易疏弘一言不发地重新坐到晴笙对面。茶壶摆在桌上,易疏弘的刀放在地下。下雨之前特有的闷热感使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半脱下自己的外套,露出里面被汗水洇湿的浅色衬衣。
晴笙道:“快下雨了。看来咱们的茶局要提前结束喽?”
“如果你乐意,我们可以把桌子搬到屋里。然后换一开茶继续。”
“好啊。”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我可以提一点其他要求吗?”
易疏弘当即警觉起来:“晴笙……你最好不要得寸进尺。”
“是谁说要将功折过,又是谁说要负荆请罪来着?”晴笙坏笑道,“你若是拒绝,我就考虑和你祖父谈——”
“是什么样的要求,说吧。”易疏弘显然不想多说话。
晴笙也不急,只是着手收拾桌上的茶具。“那……先把这茶局整理一下吧。”
谁知易疏弘直接搬起茶桌往里屋走去:“不用麻烦。”
“……”晴笙笑而不语,拾起易疏弘扔在地上的刀,跟着进屋。两人在客厅坐定,晴笙以放松的姿态半躺在木椅上,手中握着易疏弘的刀,细细观摩。
易疏弘忙着把茶具摆到桌上,无暇理会他。等茶叶入壶,易疏弘方才抬起头看他。
望着凛若冰霜的易疏弘,晴笙识相地放下刀。好在,易疏弘似乎并不介意。“现在可以说了吗?你的其他要求。”
晴笙的回答倒是直截了当:“借你的刀一用,可以吗?”
“不可以。”易疏弘斩钉截铁道,“唯独这个不可以。”
晴笙往椅背上一靠,朗声大笑。“好,不可以也无妨。来,继续喝茶吧。”
门外雨声渐急,但与门内的两人无关。易疏弘重新斟了两杯茶,一杯推给晴笙。
在虞城另一端,楚仁瑛和两名小辈徘徊在街头。一场骤雨过去,洗去了不少浮躁气息。此处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明明感觉不到异常,却又有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感。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走在最前的秦夷回头望了几眼。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三人,仿佛误入无人之境。“是我太久没来虞城了?我好像不认识这条路。”
楚仁瑛道:“等一下,你们刚才打算去的药店是哪一家?”
走在最后的左辋川道:“嗯,我不记得说过这个啊?我们只是沿着街一直走……”
“从茶馆出来之后就……”秦夷补充道,“或许我们可以换条路?楚前辈刚才也说了,说不定有人在暗处看着我们……?”
“真是蹊跷。”楚仁瑛截断了两人的一连串疑惑,“罢了,我们回去吧。可能是我的错觉……待在外面不安全。”
今天产生的错觉未免太多了。楚仁瑛之前在妖界的医馆一待就是几十年,根本无法适应人间的生活。可是归根结底,所谓的不适应也不能完全成为他疑神疑鬼的理由。
无论如何,先离开这偏僻的地方吧。
傍晚时分,雨散云收。夕阳自乌云中透出些许光芒,大半个虞城被妖艳的红色所覆盖。余晖浸染纵横交错的街道,地面的积水中倒映出一片晚霞。花店门旁的凌霄花随风坠落,落在积水中,水面轻轻波动,片刻后归于平静。
偶有行人路过这里,抬头看看夕阳,或者看看花。花店常年打开的大门暂时关上了,不过没有人会在意。
深巷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团灰色的身影自“门户”内一路小跑,转眼间消失在前面的拐角处。渡心在它身后追出来,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半路停了下来。
不一会,一只毛发蓬松的灰狼重新出现在拐角处,围着渡心打转。渡心拍了拍它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责备道:“别乱跑啊……你这笨狼,不,你这笨狗……你这样跑到街上是要被捉住了送进动物园的……”
“动物园是什么?是不是和上林苑一样?”对方迅速化形,变成一名青年的模样,“这样不会被发现了吧?”
渡心翻了个白眼:“既然都化形了,就不能把耳朵也藏起来吗……”
“就这样吧?”对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狼耳朵。
“沈漠州……你……算了,随你吧。”渡心懒得去争论。“言归正传,你刚才跑得太快了,撞到人就不好了。”
“好的,下次不会了。”沈漠州笑着答道。
渡心以手扶额道:“那我们回公会吧。走慢点,我可不想追在你后面满街跑。”
“因为你跑不动对吗?”沈漠州道。
“确实跑不动……”渡心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句,似是自嘲,“没想到回了一趟妖界还能感冒。话说回来,妖界的雪天确实太冷了。”
两人踏着夕阳向公会的方向走去。又一朵凌霄花无声地落在地上。一名步履匆匆的少年自它旁边经过,在花店门口停顿了片刻,沉默地转身离去。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中,很快又在茶坊门口再度出现。他的母亲正和楚之微站在一起,在茶坊的正门外,当时夕阳尚未消逝。她们自然而然地讨论着关于妖界的一些事情,如同再普通不过地谈家常。
慕长冬抬眼看着面前手足无措的少年人:“回来了?”
慕义唯唯诺诺地道:“嗯,回来了。”说罢便低着头径直往里走。
楚之微道:“啊,这孩子怎么越来越腼腆了。”
向来对屋外的闲谈充耳不闻的慕义,今天似乎不小心听见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关于妖界,关于他的身世,关于他支离破碎的家庭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可能不是什么关键的信息,但是他从来没有这样想知道这一切。
慕长冬从未告诉他,他已故的父亲也是。妖界是一个秘密,是一些不幸的开端,也是一些疑云背后的答案。